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妖刀记第四十七卷:惊梦逝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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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3-10-17 00:35:25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第四十七卷:惊梦逝鸿
    第二六四折:卿如玉舄,何有洁污
    金钏先是一怔,旋即涨红小脸,蹙眉道:“我不要。没事脱……脱衣做甚?无聊!”
    任宜紫最爱看她面颊臊红的别扭模样,差点“咭”的一声笑出来,噙着樱唇忍住,露出兔儿似的小半截门牙,齐莹剔透,似以珠贝磨就,白得不带丝毫杂色。
    而羞意就像风寒,在轻晃缓行的密闭车厢里,肆无忌惮地交互传染着。
    始作俑者的任大小姐玉靥酥红,眼角眉梢水汪汪一片,端起宰制全场的主子身架,双手环着饱满浮凸的两丸娇挺,嗤笑道:“好哇,不剥拉倒。你找根鞭子,要不剑鞘也行,先抽他一百下。几时服软几时停手,别把人打死啦。”
    金钏闻言又怔,面上酡红未褪,不禁犹豫起来,只拉不下脸,嘴上兀自不让。“哪有剥……剥人衣衫这种刑罚?也太不成话。”
    任宜紫忍着笑,忽问:“你知这车是谁的?”
    “……我哪里知道?”金钏皱起细巧白晰的眉额,似不甘心被问倒了,别过头去,冷哼:“管它是谁的。”
    “是梁子同那死鬼的。”任宜紫对她那无力的小小拮抗装作不见,笑着接口:“那厮被慕容柔打进大牢,住的园邸给抄啦,搜出淫具无算,这辆牛车就是其中之一。”
    “淫……”金钏杏眸微瞠,随即极力平抑,免教她遂了心意,低啐一口。“又来胡说八道了。”
    “可不是我瞎编,不信问叔叔去。据说那梁子同看上哪家闺女,如有不从,又或多花工夫才弄到的,买回来便缚上车——”一指耿照处。“往园里绕,做……做那档事,车厢四面都打开,让府里的人围在廊庑间瞧热闹。”
    金钏红着脸啐道:“说谎不打草稿!这车能打开的门,撑死也就三面,前头连着辕座是要教人看——”见她比了比车顶,顿时语塞。
    “廿五间园里不乏阁台,居高临下,那才叫好看。”
    任宜紫说着,小手伸进云褥里“喀喇喇”地一阵转扭。耿照身子忽向后仰,整个人被抬高尺余,仿佛车底凭空升起一张胡床,将人放倒托起。唯一不对劲的,就是两侧的“扶手”也跟着抬高分开;椅背若持续倒落,又或扶手再高,不免折断肘臂。
    金钏急道:“别弄啦,你要折断他的手啦。”扑前压住一侧扶手,不让机簧转动,再有不对,便要松开炼锁。
    任宜紫也没想到会这样,抽出小手亮与她瞧,急唤:“……别松链子!这厮的武功深不可测,纵虎归山,你抓得回来么?我又没要折断他的手,你心疼什么?”
    金钏大羞,俏美的瓜子脸蛋儿活像火烤柿子,又红又热,就算下一霎眼冒出烟来也非奇事,纤指一戟,结结巴巴:“你、你……胡……”始终难以成句。
    任宜紫没料到她反应忒大,反失了逗弄的兴致,微一耸肩,口吻不咸不淡,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。“你将他的衣衫剥了,咱们往闹市行去。这厮若不识好歹,就把车厢四面打开,教越浦的百姓瞧瞧热闹。”
    金钏一凛,脸热略褪,虽说赤身露体难堪得紧,总比挨鞭子强。小姐是脑抽了啥事都干得出的主儿,此际她未必真想打耿照鞭子,但这也不顺其意、那又不遂其心,说不定便真要打,届时十头牛也拉不回。把心一横,伸手去解男儿腰带。
    耿照本能一缩,少女又窘又恼:“还不是你惹的事,别添乱!”越急越解不开结子,用力一拽,“嘶”的一响,居然硬生生拽断腰带,差点一屁股坐倒。
    失去腰束,里外几层衣衫一起敞开,袒出少年筋肉虬结的上身。
    在困等的这些天里,尽管李绥三餐备便,未敢慢怠,耿照吃两口便搁筷,更多时候饭菜凉了也没动,让李绥原样撤走,加上浅眠深患,匆匆数日,整个人清减许多,壮实的身板消了风似,胸肋浮凸,益显出嶙峋错落的筋骨线条。
    金钏未见过他赤身裸体,但栖凤馆一战,被压制得几无还手余地,其身形早已烙于脑海,烧成灰也忘不掉。
    记忆中,少年胸膛厚实,肩膀宽阔,岂是这般形销骨立?不禁伸出小手,碰了碰他线条冷峭、薄如锻钢的腹肌,但觉指触寒凉,简直不似活物,吓得缩手。
    身后“咭”的一声乍现倏隐,她满不愿被主子小瞧了,银牙一咬,硬是将手搁在少年腹间,抬头见他眼眶凹陷,眼袋浮肿;唇颔的髭根虽剃得干净,凑近时还隐约嗅得胰皂香气,不知怎的仍觉一片青惨。若非双眼精光熠熠,活脱脱是郎中所云“印堂发黑”之象,喃喃道:
    “你……病了么?怎地……弄成这样?”
    他说话倒不像是快病死的调调,冬烘得令人恼火。
    “金钏姑娘,我听人说:‘男女异群,不窥壁外。’似这等荒谬之命,不应盲从。”声音不大,却有种沉稳内敛、游刃有余的感觉,喉底似有真元滚动,欲强欲弱,无不收放自如。
    金钏迄今十七载的人生中,所识之人,有此修为者不多,水月停轩只一位代掌门差堪比肩,武名远播的二掌院尚有不及,遑论诸女,约略放心些个。
    却听任宜紫冷笑:“就你学问大!《女论》还说‘男非眷属,互不通名’,你是金钏丫头什么人,还不是直呼其名?”
    金钏较内向的妹妹银雪更易脸红,非是脸皮薄,实乃体质所致,颇受任大小姐折腾,平日亦甚苦恼。
    但大小姐也不总是含尖带刺,意有所指的。
    说者无心,听在金钏耳里,“你是金钏丫头什么人”云云直似反讽,至于讽了哪里,个中因由又经不起推敲;小心思绕来转去,自是耿照不好,一为泄愤,二为自清,抓他裤腰一扯,一声脆响,里外几重布料应声两分,将典卫大人的正服绸裤扯了个稀烂。
    碧火功虽是“发在意先”,耿照没料到她翻脸跟翻书似的,一言不合便拽人裤头,要挣脱炼锁已来不及了,青着脸闭口不语。金钏一不做二不休,将他敞开的上衫剥至肩下,拔出匕首一戳一划,从领后割断,自此除了被夹在背后臂间的残帛,耿照可说是赤身裸体,一丝不挂。
    金钏不止容易脸红,还特别易汗,这旋风似的一轮出手,已在少女微噘的唇上匀布珠光,密如晓露。她还匕入鞘,将剥下的残碎抓成一团,掀开竹帘,一把扔出牛车。
    就着编帘滑落的一霎,见所经处墙高院深,蝉鸣唧唧,似走在连片桐荫里,没见有什么行人,显然银雪与她心有所感,也是挑僻静的道路行去,免得耿小子出丑露乖。心中大石落地,不顾双颊滚烫,气汹汹转头,示威似的直视小姐。谁知任宜紫双手掩面,张大樱桃小嘴,惊呼道:
    “你、你……你做什么!”
    “我、我……是你说……”金钏没料到会有此问,结结巴巴:“剥……剥他衣衫……不、不留一丝半缕……”
    “我是说衣衫啊,衣衫!那是比喻,谁让你剥他裤子?”任宜紫以手覆额,极其夸张地翻了个白眼。“还有,你把他的衣裤扔外头做甚?”
    金钏被她一轮抢白,根本来不及思考。
    “我……我……那衣衫都……都烂了,不能再穿啦!索性……索性扔……我不是……我去捡回来!”欲自任宜紫身畔挤过,去开厢底之门,却被小姐扯住。
    “你傻啦?这一开,外头见这……这模样,是谁丢人?我可不要!”杏眸滴溜溜一转,指着金钏鼻尖,盛气凌人:“你褪了外衣,把那恶心的丑物遮起!”见她面色惊恐,不给反口的机会,迳使杀着:“不是你脱,就是银雪丫头脱!总之我是不会脱的。快脱!男人的丑物……恶心死啦!”
    金钏虽未细瞧,对此却无异议,小脑袋瓜子里热烘烘的,只有“我闯祸了”这个念头,根本无法思考,慌忙解衣,上身仅余一件缎面压金线的大红抹胸,彤艳的色泽加倍衬出肌柔,是只有青春无敌的胴体才能驾驭的活泼与亮丽。
    金钏身板纤薄,不是瘦削干瘪的那种,近乎全裸的美背上,有着起伏分明的肩胛肌束,仿佛于艳红的抹胸系带交错之间,缚着摊翅仰首的雪白乳鸽,每一动都像是垂死振翼的挣扎,有着难以言喻的凄艳。那是她奋力挥剑,以求突破天赋所限的生命印记。
    任宜紫一向欣赏她差堪合握的腰枝,那全是肌肉、不带丝毫腴软的线条,在自己身上永难见得——对于有天份的人来说,苦练简直浪费时间——总有一天,金钏会变成那种全身硬梆梆的丑女人罢?即使如此,她还是打不过我,任宜紫心想。
    她锁骨以下十分平坦,甚至略带骨感,平削的线条到了艳红的锦缎抹胸上,却裹出两枚新炊包子似的圆鼓,乳廓下缘比想像中更饱满,少女一抬臂、一耸肩,甚至在云褥上撑臂膝行,两只肉包便恣意晃摇,纵使乳量小巧,仍有着酥颤难止的细绵,视觉上极之诱人。
    肉包弧顶约三分之一处,挺起两枚浮凸,约莫樱核大小,汗湿的锦缎裹得蒂儿纤毫毕现,宛若枝上含苞。比起小巧的奶脯,昂翘的蓓蕾无疑充满诱惑,两者间反差之大,意外地浮挹着淫靡的气息。
    她胸口唇上全是汗,抹胸近腋处亦然,褪下的薄衫早被浸透,蒙在耿照腿间遮掩有限,反衬得乌影狰狞,颇欲跃起。
    金钏一抹汗,几绺发丝黏在口边,衬与酡红玉靥,令人遐想翩联。任宜紫不动声色拿了个枕头,双手交叉按在腿心,腿间温腻的液感似乎远了些,听金钏转头急问:“怎……怎么办?我衣衫太薄……什么也遮不住……”装出既慌张又生气的模样,失声道:
    “我怎么晓得?脱你的抹胸给他遮啊,丑死了……呜呜……”抱枕侧转,蜷成一尾活虾,小脸埋入云褥,似是气急而哭。
    金钏怎能褪下贴身的小衣?惊慌略去,在思绪恢复运转前,责任心抢先一步,反正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,把心一横,并腿抬起,将裈裤褪了下来。
    她姊妹俩平日所着,更近男子武服,佩剑也不离身。但任宜紫在栖凤馆内,身份是皇后娘娘亲妹、当朝一品大员之女,侍婢作江湖儿女情态,不免教人耻笑。今日仓促下山,向宫人借来的外出衣裳可也不适合动武。
    对上扬威论法大会的典卫大人,难免一场恶战,穿着开裆绸裤可不成,金钏特别在里头穿了条纱裤。纱质亵裤短透轻薄,也遮不了什么,只能聊备一格。
    任宜紫就着指缝,见这蠢丫头居然脱了裤子,差点笑得打跌。正自苦忍,瞥见合裆处透着大块湿濡,管它是汗还是旁的,总之是会阴所出,一把跳起,指着金钏大笑:
    “好你个淫贱丫头,春心动了是不是?瞧本小姐缴了你的淫迹,昭告天下去!拿来!”玉臂一探,明明前一霎眼人还偎在角落,金钏未及回神,裈裤一角已被攫住。“小阁藏春手”使到这般境地,在本代水月弟子中确是坐三望二,不负掌院之名。
    无论被戏耍多少次,金钏就没习惯过。
    每一次的背叛和辜负,都跟头一次一样疼痛不堪。小姐固然可恶,她更气自己学不乖。这世上怎会有人,能这样不把别人当一回事?少女揪着不放,“嚓!”薄绸分裂,任宜紫轻轻一撑止住退势,扬手将半条裈裤扔出竹帘,挑眉道:
    “这裤儿烂啦不能再穿,回头我给你买新的。”
    金钏良久无言,只着抹胸纱裤的身形苗条如柳,似无半点油润,肌肤紧滑,连结实的肌束都柔和起来。任宜紫很享受她那受伤小动物般的神情,相较之下,“不得反抗小姐之命”这条,只是增添风味的调料罢了,远比不上食材自身可口。
    银雪看似软弱,某种意义要比她姊姊聪明得多,非但早早放弃反抗,说不定连感觉亦都麻木,无论任宜紫做出多过份的事,她尽管害怕、恐惧,会哭喊求饶,却半点也不意外,仿佛一切理所当然。
    还好金钏跟她妹妹不一样。任宜紫忍不住想。
    “衫子……”她指了指耿照腿间。“拿过来。”
    金钏迟疑片刻,面无表情地拎起,扔了过去。
    任宜紫巧笑倩兮,当着她的面将薄罗衫子扯出大口子,是再难穿上身的程度,才又随手扔出竹帘外。
    “那是问人借的。”
    “我赔十件新的给她。”
    金钏似不意外,冷道:“接下来呢,要我脱哪一件?还是全部脱光?”反手去解抹胸系结。
    “没让你脱!我又不想玩这个。”任宜紫冷哼一声,突然冲耿照一笑,眸底甚冷。“蠢丫头耍了个乌龙,你该不会以为没你的事了罢,典卫大人?”耿照尽量不看金钏裸露的肌肤曲线,木着一张黑脸。“任姑娘,你到底想怎样?”
    任宜紫美眸流眄,嘻嘻一笑。
    “不是问了你么?那穿红衣、白皮肤的美貌妖女,到底是不是你老婆?谁让你东拉西扯的,就是不说实话,活该你那身新衣裳。”
    先前金吾卫涌入大宅,耿照以为是任逐流领的头,能叫动这位金吾郎的,也只有皇后娘娘了。阿妍姑娘与己相善,中间还隔了韩兄这层关系,十天时间够他们通消息的了;金吾卫看似拿人抄家,实为保护,只要到了栖凤馆,恁谁想抓绑上的刀尸疑犯,总不好问皇后要人。
    此举关系重大,阿妍姑娘断不会派任宜紫来,今日之事怕非娘娘的意思。
    任宜紫弯来绕去、不依不饶,就是不肯放过宝宝锦儿的事,饶以典卫大人之精明,也摸不透其用意,只不想让她逮到借口,再折腾金钏姊妹,暗自叹了口气,冷道:“她的确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,可也不是什么妖女。”
    任宜紫嘴角上扬,瞟了金钏一眼,一副“你看吧”的得意模样,二人于此显有分歧。耿照摸不清少女的心思,又听任宜紫追问:“她虽不是你老婆,可你们俩好过了,是不是?”
    “干你屁事”四字差点冲口而出,耿照生生将话咽回喉底,并未应声。
    任宜紫也不以为意,玉笋尖儿似的纤指绕着发尾,冷不防问:“你也同我二师姐好过了,是不是?才想娶她做老婆,不认那七玄妖女的露水情缘了。我说得没错罢?”
    耿照脸色微变。“任姑娘,我敬你师门出身,才忍让再三。你问的全是我之私事,与你何干?这般出言不逊,损及令师姐的名节,所为何来?”
    “你瞧,我猜得没错罢?一说到红姐,他就生气啦,还说明月清风两不涉?”
    任宜紫的笑声动听如银铃,虚握五指,以手背掩口,白晰的掌底一抹握红,如染梅渍,说不出的粉润。
    她看似与金钏说话,水汪汪的杏眼却瞅着耿照,赤裸裸的衅意毫不遮掩,另有一股含嗔似的娇媚,怕连她自己也未必察觉。耿照没想理她,任宜紫却眯着眼上下打量,仿佛他脸上开了朵花,片刻才啧啧道:
    “哎呀不对,原来你既想娶红姐,贪图她那镇北将军府的东床,又舍不得妖女的好处,想脚踏两条船呢。是不是我那二师姐空有副迷人的身子脸蛋,床笫上却无趣得紧,不如同妖女颠鸾倒凤,睡起来更舒坦?”
    耿照面颊发烧,倒不是被小丫头说中心思,而是任宜紫好好一个中书大人的独生闺女、水月停轩的三掌院,说起男女之事毫不避嫌,虽不到粗鄙猥亵的地步,但“好过了”、“颠鸾倒凤”、“睡着舒坦”等暧昧的字眼由她动听的嗓音说来,强烈的违和感本身就十分刺激,闻之令人脸酣耳热。
    更要命的是,与宝宝、红儿欢好的销魂蚀骨,本就是无可取代的珍贵记忆。被任宜紫一说,双姝绝艳的胴体浮现脑海,当真是宝宝娇腻红儿俏,皆是风情无两,益发激起欲焰。
    他连日来睡难安枕,肩负沉重,体内阳火亢燥,本已逼近临界。
    符赤锦、郁小娥等入谷避难,潜行都诸女虽在越浦城内行走,耿照并不把她们视作可供盟主恣逞兽欲的禁脔——万不幸被漱玉节嗅到一丝端倪,恐怕诸女皆难幸免——连绮鸳回报时,都尽量将李绥一并唤入,或索性隔屏说话;否则以绮鸳姑娘绵股诱人,行走间肉感满溢,光看便觉弹手已极,怕自己难以把持,恍惚间铸成大错。
    “你身上有伤,知道么?”
    在朱雀大宅撤空之后,有一晚蚕娘来找他,罕见地窝在向日金乌帐里,便遣出了随行的玲珑四嫔与四穷童子,蚕娘也没有卷起纱幔,或像过往那样邀他入帐的意思。
    “因为蚕娘身上有伤,同你一样。”
    许是察觉空气里若有似无的疑云,蚕娘抢在他之前,笑着自我解嘲。耿照总觉得她的声音比往常要嘶哑得多。“我的伤好说,你的则麻烦。有两个可行之法,原本择一即可,能并行那是最好,偏生头一条你小子就办不了。”
    跟隐圣交手不可能毫发无伤。耿照多次以入虚静之法内视周天,却无法明确地说出伤在哪里,只知道经脉郁结,行气不顺,怎么都无法调整回巅峰状态。
    “碧火神功乃天下自愈圣品,双修则是推动碧火功的捷径。你身边那火神岛的神君丫头,还有水神岛潜卫的长腿丫头,都是阴元丰沛的鼎炉;不怕被毒蛇咬死的话,漱玉节那丫头也是一绝。我知你把她们赶进冷炉谷,不考虑入谷小住几天,祓除病根,就只能找那孤竹国的野丫头啦。她身上有你的同源阳丹,也是一法。”
    耿照苦笑着摇头。
    “那……另一个法子呢?”
    “胤丹书那孩子,改良了我的天覆功。你见那熊孩子胤铿使过,连毁去的经脉都能重生,光以自愈效果论,我宵明岛正传颇有不及。”蚕娘叹了口气。“现在练你是来不及啦,还好有胡小子。让他为你行气推血,打通积郁,再找俩纯血丫头补一补……要不,顺序倒过来也行。莫在对抗殷小子之际,还拖着这副破破烂烂的身躯。”
    耿照并未告诉蚕娘,老胡去了朱城山,没这么快回来。
    蚕娘天明前才离开,应他之请,撤去了始终隐于大宅内保护他的刘、杨二嫔。少年并未按银发女郎吩咐,以双修之法泄去阳亢,积久难禁的坏处终在此时显露出来。
    任宜紫何其机灵,男儿腿间逐渐昂起的巨物,岂能逃过法眼?红着小脸轻咬樱唇,纤指一比,神气活现,迳对金钏道:
    “我就说他是个浮滑无行的登徒子,你还不服气。瞧他那物事……都成什么样了?他瞧着红姐时打红姐的主意,红姐不在又姘上七玄妖女;如今见了你的身子,多半便想要你啦。这般臭男子,你要不要再替他说话?”
    金钏脸色自然是极难看的,又忍不住拿眼角来瞧,见男儿的阳物已非适才匆匆一瞥的模样,粗圆如婴臂般的肉杵上浮起筋络,弯翘如镰,昂然指天,全然想不出腿间悬着这般巨物,如何能行走坐卧;杵尖绷着个形状大小俱似熟剥鹅蛋的紫红肉菇,通体滑亮,不能说难看,却有种莫名的迫人之势,感觉挺怕人的。
    她全副心神皆被这平生首见的异物所攫,正欲细细审视,余光偶与耿照视线一对,赶紧扭头,面颊滚烫,才想起该露出轻蔑不屑之意,小巧挺翘的琼鼻里一声重哼,果然甚是不屑。
    任宜紫眯着猫儿似的眼缝,舌尖轻扫唇瓣,仿佛这样能稍解口燥。心儿怦怦跳的异样,令少女莫名兴奋起来,她很想伸手去摸肉棒,感受它的尺寸和触感,碍于自己的身份,这样做很不合适——起码一开始不行。
    她知道该怎生开始才好。
    “喂,你摸……摸摸看,看他是不是病了,怎地……突然变得这么大?”
    金钏迟疑了一下,耿照本以为她会严词拒绝,岂料少女俯身趋近,绑着金红缎带的长发,自低斜的裸肩后扫落,晃开一抹幽幽的苜蓿芽香,尖细的发梢扫得男儿腹间一片酥痒。
    几不见毛孔的细致肌肤,一下子盈满视界,逆光可见细细的、柔顺的汗毛,仿佛透着晕芒。还有那件质地滑亮、渲开片片汗渍的红缎抹胸,每寸起伏无不贴着湿布,仿佛金钏未着寸缕,而是直接在紧致的腰枝、玲珑的奶脯上描金绘红,勾勒出亵衣的图样。
    龙杵滑入细凉的指间,搔痒似的触感既舒爽又锐利,光这样就让肉棒不由自主一胀一跳,瞬间又膨大了些。
    金钏睁大杏眼,却没发出任何声音。从耿照的角度,很难判断她的表情是惊诧抑或其他。
    而少女全然不管他的心思反应,伸手握了握肉棒,如敷粉般细嫩的掌心触感,混着汗渍的腻滑,令耿照几乎无法自抑,仰头吐了口长气。
    他俩只见过三回、打了两架,没动手的那回还是拜了金钏昏迷不醒所赐,严格说来不算相识。听任宜紫的话意,敢情金钏还替自己说过话,心中微动:“是了,当日在栖凤馆,我替她俩向任姑娘求情。念此不忘,便能理喻。”忍着杵上丝滑般的肤触,低道:
    “金……金钏姑娘,你听我说。女子贞节,事关重大,不可……唔……不可轻易失之。你家小姐随口相戏,你好好一个姑娘,将来尚有良缘得配,莫为此轻易牺牲名节。”
    金钏本是垂颈轻握着,听他一说突然抬头,小手捋起,眼神又似初识时那烈如锻钢的模样,雪腮绷紧,耿照甚至不知怎么冒犯了她。
    “你拿‘名节’来说嘴,莫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?”
    角落里,任宜紫双手按着绣枕,遮住腿心,懒洋洋地偎着,嗤笑道:“名节这种东西,是专门拿来吃女人的恶兽!你们男人睡上几千几百次,均无损道德,可以高高在上,指着别人说长论短;区区一圈薄肉膜子,捅一次就破的玩意,怎就能论断女子的污洁?
    “我本以为你是无耻了些,金钏那蠢丫头则以为你没那么无耻。待你说出这两个字来,才知你不是无耻而已,而是剥杀女子、狼心狗肺的坏东西!”
    第二六五折:留情空寄,啮魂血谱
    耿照瞠目结舌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    他作梦也想不到,会从任宜紫的嘴里,听到“薄肉膜子”、“捅一次就破的玩意”云云,骇异之下,脑中空白了好一会儿,才省起言语背后的意涵。
    水月停轩份属东海佛脉,尤重弟子贞节,自“红颜冷剑”杜妆怜打破比丘尼继位的惯例、以檀越接掌门户,特别立下“处子执位”的规矩。在红螺峪时,染红霞等三姝身中赤眼之毒,须赖耿照消解,事后除黄缨大而化之,不以为意,红儿、采蓝等均为此痛苦不堪,可见水月门风。
    任宜紫此番狂言,直斥女子之贞操如枷锁,耿照虽非全不同意,但出自水月三掌院之口,委实令人匪夷所思。
    回过神,硬胀的杵尖一凉,所触腻润,金钏不知何时褪去薄纱亵裤,骨肉停匀的大腿跨过男儿腰腹,踮脚抬臀,支起身子,益显腰低股圆,美不胜收。布满细汗的肌肤滑亮亮的,从腰际、臀侧到大腿,映出一抹滑润如水的迷人曲线……
    耿照这才意识到,这副胴体早已发育完熟,周身充满女性魅力。
    他看不见少女臀底,但见平坦如削的小腹尽处,一抹卷曲的乌黑纤茸。金钏上身倾至男儿面前,鼓胀的肉包几乎贴面,意外不显娇小,撑饱抹胸绸面的乳量令人垂涎,鲜果般的酸甜体香混着汗嗅,分外催情。
    强烈的视觉、嗅觉刺激下,本已硬得惊人的肉棒又昂起分许,一跳一跳拍弹着少女会阴,发出湿黏的啪唧浆响。
    金钏仰头轻颤,男儿杵尖一阵弹打,恰击中她勃挺如豆蔻般、自行剥出肉褶的嫩红蒂儿,刹那间雷殛蛇窜,半身酥麻,大腿一脱力,差点一屁股坐落。
    便只一沉,腿心仿佛被一根烧红的烙铁捅穿,入肉的锐疼才刚涌现,蛤口又像被什么卡得又满又胀,直要撕裂身子,藕臂死死撑住男儿腹肌,不让再进。
    她的玉户生得小巧,腿心里如有一只光滑圆润的金环宝螺,玉色剔莹,肉贝饱满,合缝处如封似闭,连自家纤指都不曾探入分许,难窥花径深浅。这一下捍格没坐折肉棒,全赖缝儿里外浆汁腻润,杵尖于受力的瞬间滑至蛤底,嵌着缝儿一顶,如以匙尖撬贝隙,稳稳顶开一线鲍,抵入一团娇脂。
    难以言喻的湿濡,令男儿不由得眯眼,无声地吐了口长息。
    比起灼人的体温,腿心秘处显得又凉又滑,杵尖微入,只觉软如凝酪,半液半固,怕用力些便要揉化了去。滑腻的肉贝夹着敏感的龟头,贴肉轻熨,与男儿大腿相贴的腿股却是绷紧的,凉与烫、蜜肉与肌束、娇软与结实的反差,直教人魂飞天外。
    耿照激灵灵一颤,心知此际再劝,不过是提油救火,索性闭口,待她少时知难自退。
    金钏行动果绝,然以蛤口之逼仄,实难想像男儿胯下的巨物,如何塞得进仅容指尖稍入的花径里,加上玉贝被撑开的痛楚万分难当,心下微怯,不禁萌生一丝退意。
    身后任宜紫唤道:“你……做什么?快、快下来!我让你吓唬吓唬他罢了,没让你真与他做……听说破瓜疼痛得紧,你莫逞强,快些下来!”
    被她一说,金钏反倒不肯下来了,贝齿一咬,徐徐坐落,痛得唇面煞白,小巧的玉额冒出豆大冷汗,当真是比刀剐还疼,怎么都坐不到底,而苦楚却仍持续堆叠着。
    从耿照之所在,能清楚看见角落里任宜紫缩腿偎坐,怀抱绣枕,说这话时难掩一抹似笑非笑不怀好意,少年忍着杵上次第吞没的酥滑,正欲开声,杵尖“剥”的一蹭,穿入一处更狭更紧、孔眼似的小窝子,龙杵仿佛被酥酪裹着一捋至底,搠入一团温黏。
    头一个浮上少年心版的念头不是“紧”,而是“软”——
    与结实健美的体态相比,金钏的花径简直娇软得不可思议,是捅破那圈薄薄的阻碍后,再无法抵挡阳物的蛮横侵入,轻而易举便遭长驱直入,一股脑儿顶进花心的程度。
    少女的唇瓣几被贝齿咬出血来,仰头呜咽。破瓜的疼痛,以及被顶中花心的快美,对少女来说都是此生未有的强烈初潮,瞬间剥夺了知觉反应,金钏眼前倏白,仿佛被抛到九天之外。
    娇躯虽僵,久经锻炼的胴体依旧保有骄人的弹性。
    结实弹手的翘臀一坐到底,撞上男儿腿肌又弹起,感度绝佳的玉腿本能屈伸,准备在下一次的撞击到来时,给予更顽强激烈的反馈……就这样,失神的少女凭借过人的肌力与协调性,就着膣内的丰沛泌润起起落落,持续套弄,一路推送着夺走自己初红的男人,同攀欲望之巅。
    耿照料不到她有这般魔性的肉体,猝不及防,腿腹筋肉不住弹动,拱得娇小的少女如坏掉的骑马玩偶般,上下颠颤,纤细的肩颈手臂抛如风中枝蕾,无助的模样说不出的好看;想到是那位要强好胜、始终绷着一张俏脸的金钏姑娘,更是淫兴大发,倍感爽利。
    他平生所御诸女,纯论膣中紧凑,当以弦子为最,女上男下的骑乘体位亦是一绝,仅稍逊红儿的悍猛半筹。
    染红霞脸皮极薄,完事后深自懊悔、恐遭爱郎轻视,偏又溺于欲海无法自拔,忍住羞耻哭着索求阳物的模样,与弦子随兴驰骋、全不知羞耻为何物的逼人欲死,可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,俱是男欢女爱中的极品。
    金钏花径娇润一如宝宝锦儿,却有弦子红儿般的矫健,于失神间自行套弄,不止耿照舒爽难言,她自己更是乘风叠浪,叫唤越见急促,声音娇腻婉转,听得角落里的任宜紫脸酣耳热,杏眸水汪汪的,绽出异样神彩。
    金钏越扭越急,身子一蜷,膣里无预警地大搐起来。
    裹着阳根的腻润一缩,吸力遽增,龟头仿佛被一团嫩肉吸进去,包覆感更强,本已紧迫的花径没能再收束多少——即使有,其娇软也难抗男儿坚巨——突然间,一股极阴凉的玉液狠狠浇上龟头,溢出窄小的肉窝窝儿,填满了膣管与阴茎间所有罅隙,异样的酥凉浸得龙杵一胀,快感痛锐,麻痒难当,差点便要丢盔弃甲,一泄如注。
    这种奇特的酥爽耿照并不陌生,尚不及细想,怀中少女又生异状——
    金钏半昏半醒,糊里糊涂迎来人生头一回高潮,身子微弓,“呀——”的一声尖叫,被剧烈的快感炸得柳腰一扳,整个人向后倒;几乎在同时,车体轰隆一震,右侧似撞着什么,拖行着擦滑一阵,才静止不动。
    眼看金钏要倒栽葱跌落,后脑勺乃人身要害,撞地难保不受重创,至此耿照再难保留,单臂一扯,乌金细炼固然坚不可摧,牙床却无这般牢靠,被铁臂、金链夹着一绞,喀喇声落,右侧扶手硬生生给绞了个稀烂。
    少年连同碎裂的破片布匹,一把震脱炼缠,及时搂住少女腰枝。为防震伤她五脏六腑,这一下的劲力与时间拿捏,可谓“蜗角极争”的至极展现,所费不下于对战隐圣;再慢分许,又或少用半分气力,金钏不免以颅颈撞折收场。
    束发的金红缎带不知何时被她摇脱,晃落的大把湿发如柳丝般扫过云褥,金钏闭目张口,挂在男儿臂间喘息,鼓胀的奶脯撑得抹胸缎面起伏不定,肌香混着湿咸的汗嗅、微略刺鼻的淫靡膣蜜,以及鲜浓血气扑面而来。一缕殷红沿着她的大腿蜿蜒而下,直淌至细长的足踝间,乌艳夺目,自是金钏的处子之证,只没料到流了这许多,可想见股间破瓜之狼籍。
    “我占了她身子”的念头,至此突然具现起来,有血有肉。此前“金钏姑娘”不过是个称呼,至多是任宜紫随身的一道秀丽景致,没什么真实感。
    他那塞满各种大事待办的杂紊脑袋里,终于匀出一点空间,得以感受臂间柳腰之薄,带汗肌肤的嫩滑滚烫,以及少女檀口中的湿润香息……
    欲火骤尔勃发,还插在嫩膣中、弯翘的阳物竟又胀硬些许,刺着花心子里那团油润的小肉窝窝往里戳。
    金钏婉转娇啼,垂于耳际的酥软藕臂猛然举起,攀缠着男儿脖颈,像在推拒阳物深入,又像央求他再插深一些;娇痴缠绵之甚,蓦地撩起男儿心绪。
    一股难以名状的爱怜与刺疼,伴着澎湃如潮的欲念涌至,耿照收紧腕臂,箍住她结实的柳腰,放开巨阳深深地、满满地填实了少女无比软嫩的凹陷,插得她昂颈抽搐,“呀————”的一声长长颤音由嘤咛、尖啼,终至张嘴无声,紧闭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睁了开来,满目俱是迷蒙水雾,纤纤十指揪紧了男儿颈发,不住簌簌发颤。
    两人鼻额几乎相抵,却连再挪前分许、四唇相贴的余裕也匀不出,所有感官知觉、身心气力,全被紧紧嵌合的下体所攫,金钏张歙着、轻颤不止的唇瓣凉到散出冰花似的寒气,舌尖也是,不住轻甩螓首,呜咽娇吟,仿佛再承受不了膣里逼人欲死的快美。
    耿照彻底无视了少女的软弱哀告,扎实的、稳稳的刨刮着她,粗如婴臂的阴茎竟还能再膨胀;熟卵似的杵尖明明已捅进花心,却仍兀自深入,串着少女如舟经浪的娇躯,欲将那花儿似的迷人身子捅穿。
    毫无花巧的抽插最难当,尽显男儿过人粗长。针砭几回,金钏打着哆嗦软在他臂弯里,花心深处再度涌出那晕凉玉浆,液量之沛,自两人交合处溢出,濡得股间一片湿凉。
    耿照得益于精纯的处子元阴,欲火更炽,搂着欲折未折的柔韧柳腰持续抽添,转眼间,原本瘫软如泥的金钏倏又绷颤起来,死死掐着男儿臂膀,指甲几乎自粗壮黝黑的臂肌中刺出血来,疯狂地扭腰挣扎着,结实弹手的浑圆雪臀极力后翘,仿佛要将胀大到难以想像的阴茎拔出,一边摇首娇啼:
    “不、不……不要了……呜呜……啊、啊……不……不要……不要……”便是初经人事,也直觉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极之不妙,却难动摇男儿的摧残蹂躏,耿照虎虎喷息,将阳具一捅到底,感觉被捅破的薄肉圈儿紧紧束着阴茎根部,剧烈痉挛的嫩膣一路掐挤,娇腴的管壁终于狂暴起来,撕咬似的吸啜着肉棒;在元阴玉浆第三度泄出的同时,男儿低吼一声,将滚烫的浓精满满灌入了花心里。
    金钏不仅花径短促,花心深处的肉窝子亦是小巧如豆,膣管的腴嫩全然扛不住男儿凶猛的喷射,最敏感的花心顷刻间如遭无数浆粒贯穿,少女柳腰一弓,力气大到几乎挣出臂围,如非卡着圆翘的雪臀,这一挣便像活虾离水,摔落地面。
    余势所至,“剥”的一声阳物退出,沾着片片落红、花唇红肿不堪的阴户里,稀哩呼噜淌出大股浊浆,有稀有稠,汁水淋漓,肉贝随即闭合,将泰半男儿精华留在了身子里,只余云褥上一滩掌心大小的白汤,渗入丝糸经纬,晕开渍痕。
    耿照近日诸事烦心,未沾女色,至此方知积攒甚狠,竟射了这许多。
    虽是阳差阴错,强占了不属于自己的女子,然有任宜紫的狂言在前,金钏独断于后,严格说来自己还是受迫的一方,心上甚无负担,意外地十分尽兴。除开金钏那与其倔强正直的性格大异其趣、魔性般的肉体魅力,极其滋补的元阴之精亦是关键。
    世上不乏天生益阳的阴材,如帝窟五岛纯血。
    宝宝锦儿天生元阴松嫩,易于采撷,所漏玉浆又是极纯的阴精,无论采补或双修,俱是绝佳的炉鼎,不负神君血脉;但阿纨、弦子亦有此惠,却非神君出身,料想寰宇之大,五岛外另有相似的体质,似乎也不奇怪。
    如非先天生就,而是以后天的养阴术育成,个中因由,就十分耐人寻味了。武林之中以此类功法闻名者,难逃色媚事人之讥,如天罗香、金环谷等,不是列名邪派,就是聚集了左道之士的黑道山头,怎么都跟“正道七大派”之一的水月停轩沾不上边。
    金钏银雪非是水月的正式弟子,乃服侍掌门起居的婢女,后拨任宜紫听用,以示对中书大人掌上明珠的厚爱。由红儿、黄缨处听来的片段,孪生姊妹的剑术武功为杜妆怜亲炙,时间较任宜紫要长得多,绝非易为外邪所乘的闲杂之人;算上任宜紫的惊人之语,个中必有蹊跷,偏又不见理路,如陷云山雾沼,一时之间也琢磨不透。
    拔出肉贝的怒龙杵未见消软,沾着处子落红、白浊残精的弯翘硬物红通通的,兀自散发着灼人热劲。
    金钏甫一破瓜,便三度高潮,泄出大股阴精,饶以她锻炼之勤也抵受不住,当场晕死过去,软软偎着男儿铁臂,双颊潮红、娇喘絮絮,眉心纠结着,似在睡梦之中,也为这惊人的欢愉深自烦恼。
    耿照尽情射得一轮,欲念未减,见少女驯猫似的可爱睡容,不由得胃口大开,连日胸臆里的郁结也像开了宣泄口。他将昏厥的金钏搂卧胸口,抽空活动右臂,只觉精神奕奕,真气运转渐顺,不知是泄了阳亢所致,抑或金钏的阴元滋补如斯,迳行修复起大战后的功体缺损。
    角落里的任宜紫回过神,见他右臂得脱,慌忙去取同心剑。岂料身子一动,突然又坐回去,捂紧腿心绣枕,本已涨红的秀美小脸又更红了,羞怒交迸,扯开喉咙叫喊:
    “银……死丫头!给我死进来!”寻思车停以来,前厢遮帘丝纹未动,辕座上的银雪丫头不知弄什么玄虚,又补一句:“你姊快死啦,你还在磨蹭什么?”
    耿照恼她使坏成习,随口骗人像不要钱似的,正欲运功震碎左侧扶手,蓦地背后泼喇一响,一道锐风穿入遮帘,人未到剑已至,迳取他颈根要害“大椎穴”!
    耿照背倚牙床,大椎穴恰在头枕与靠背间,乃结构衔接上的空隙。牙床蒙上轻软的丝绸,要于掀帘的一瞬,逆光看出绸上光影深浅、判断此处可入,决计是一等一的手眼。耿照以为银雪实力稳居三人之冠,至此不幸成谶。
    他身躯受制,难以全避,急切间震碎扶手,又恐伤及怀里的金钏,铁了心生受一剑。总算任宜紫见剑光闪现,立时省觉,急唤:“别伤人!”锋芒应声旋散,一分为三,全斫在牙床一侧,崩口几乎是同时绽现,难分先后。
    银雪乘势绕了个圈,看似欲荡至牙床前,冷不防松开剑柄,灵蛇般欺入耿照臂围,撮起粉拳连消带打,弹子拳、剜目钩、三指鹰爪,顷刻数变,无一不以伤人为要,狠绝快绝,险象环生。
    饶以耿照内力深湛,兼有薜荔鬼手等奇功,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,有几下是仗着皮粗肉厚、真气护体硬吃下来,纳罕:“……此非‘小阁藏春手’!水月门下,岂有这等阴狠路数?”益发印证心中猜测。
    银雪比他更慌,世间怎能有戳上眼皮,却插之不入的眼目要害?这人的皮……未免也太厚了!心慌则乱,一味抢攻的路数无以为继,被觑了个破绽,铸铁似的臂膀无声无息穿破防御圈子,箍住小腰一把搂近!
    少女娇躯飞移,两人间的空气被急遽压缩,如此已教人难以吞息;随即胸脯重重撞上男儿胸膛,直与抡墙无异,肺里的空气被一股脑儿挤出,眼前倏白,停得片刻,撞击硬物的激痛才蜂拥而出,她连叫都叫不出,眼角迸泪,便欲昏厥。
    耿照要的正是这个效果。
    压迫胸膈使人晕厥,须得贴身交缠才能使出,既伤体面又违武德,非东洲武道所取——他在三奇谷佛教武典中见过类似的图绘,看不懂边上的蚯蚓文字,拿与红儿琢磨,当时染红霞就是这么说的。
    少年不欲与爱侣争辩,只怕也吵不赢,但这野孩打跤似的泼皮招数,他却不是头一回使——当夜在栖凤馆内,就曾倚之对付持剑的金钏,将她绕了个晕头转向,摔与任宜紫一处;今日用于妹妹银雪身上,依旧是一击奏功。以临敌经验论,只能说姊妹俩一般的直肠直肚,简直不能更老实了。
    一招得手,臂间所箍又软又绵,柔若无骨,哪里是少女结实的胴体?直如一团春水所化。若非银雪“呀”的一声叫出声,吐息湿热,确是有血有肉的活人,还以为中了什么移花接木之术,抱得一只温香软枕。
    (双胞胎不都是一模一样么?抱起来……怎能如此不同!)
    人皮面具、乔装改扮……各种光怪陆离的念头纷至沓来,视线游移之间,乍看两张小脸似一模印就,然而并排细较,仍能分出瘦的是金钏,腴的是银雪,只是差异极其微妙,穿上同款衣裙,拉远距离一瞧,简直难以辨别。正欲一指一个、先点倒了再说,忽听任宜紫喊道:
    “蠢丫头……‘留情血吻啮空魂’,快!”
    银雪不假思索,抿着小嘴一嚅,居然张口朝耿照的颈侧咬落!
    外物侵袭,护体的碧火真气相应而动,立时震破银雪的嘴角。
    耿照一凛:“……不好,莫伤着了她!”忙收敛功体。
    轻细的刺痛感传来,比蚊子叮强不了多少。两人身子相贴,耿照本能昂颈,免与少女缠抵,谁知竟难以转动,四肢百骸仿佛断线一般,次第脱离了心识宰制,静如身外死物,更不稍动,却也未瘫软倒地。
    他身负骊珠蛁血两大至宝,按理百毒不侵,怀柔撤劲,原是有以恃之,但这唤作“留情血吻啮空魂”的异术,仍是一举药倒了百毒不侵的耿大盟主。耿照五体俱止,恍如木人,渐连眼珠都难以转动,不知何时将失节制,赶紧定于一向,使车内的景况能最大范围地纳入视界。
    胸腹间一阵窸窣,却是银雪笨手笨脚爬落,抱下了昏睡中的金钏,人未离手,已哭起来。“呜呜……姊姊……呜呜……好多血……”
    任宜紫又气又好笑,笨蛋本小姐见多了,就没见过这么笨的!“喂,你姊姊还没死,莫哭丧!我问你,你刚刚跑哪儿去啦,好端端的干嘛驾车去磨墙?”
    银雪抽噎道:“我……我也不知道,身……身子一下好痒,一下又好疼……一下……又使不上力……我以为金钏病了,想靠边停一下瞧瞧她,谁知突然……突然难受得要命,醒来……就听见小姐唤我。”
    任宜紫凝眸一瞧,果然这蠢丫头下身尿裤子也似,裤脚兀自滴着淫蜜,半透的薄裈裤透出乳色雪肌,隔着湿绸犹能看出白里透红,直教人想咬一口。
    孪生子共享知觉,十年来打姊妹俩鞭子的经验,足教任宜紫明白这点——一鞭之威由二人分担,彼此便只各疼一半。金钏常隔断痛觉分享,却不许妹妹这么做。
    显然交媾的激烈官能,突破了金钏苦心构筑的阻断筛网,更有甚者,在金钏失去意识时,所有的知觉刺激便转由银雪承受也说不定。
    你也有躲不掉的时候啊,银雪丫头。任宜紫冷笑。
    她一直不怎么喜欢银雪。
    银雪丫头比她那老发正义春的姊姊能吃,十二岁上就开始长奶长屁股,整个人吹糖似的,净往勾男人的地方长肉——她和金钏都是十四才来的初潮,发育则是更后头的事。比起勤于锻炼的金钏,银雪丫头从那时起就有了成熟女人的身版,也跟她们一样,变得胆小贪婪恶劳好逸,甘于肮脏臃肿的姿态,早早做上平庸一生的无聊打算。
    她老让她想起门里一个出身低贱的丫头。叫黄……黄什么去了?
    貌丑身短,只两只奶子大得出奇,藏着看不起人的心思,到处交朋友,倒也混得舒心。任宜紫瞧她不顺眼,找过几次茬儿,都没能整到她,却记住了那双猪一样的眼睛:白白嫩嫩的脸盘上,深深嵌着两丸黑水银似的乌浓,煨在满面笑意里,看起来岂止无害?简直蠢透了。
    但猪其实聪明得要命。你若觉得她蠢,代表她要比你聪明多了。
    任宜紫甩了甩头,驱散令人不快的杂识,一个崭新的恶念迅速自心底成形。
    “这厮给金钏下了药,你赶快救她!”
    “怎……怎么救?”银雪茫然回望。“我……我又不懂药理……”
    “我懂就行啦。”任宜紫忍着笑,一本正经道:“此毒名唤‘牵肠丝’,是极厉害的春……呃,我是说毒药,普天之下,唯男子阳精可解。”一指耿照胯间高高昂起的怒龙,圈起幼细白晰的拇、食二指,作势套弄。
    银雪小脸“唰!”一声涨红,不敢违拗,正欲蹲下,又被主子喊住。“他那丑物若是消软了去,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姊姊。你把衣衫全脱了,免教他馁了兴致,平白害了金钏性命。”
    这种荒谬绝伦、破绽百出的说法,任谁来听都只能摇头哂然。银雪欲言又止,终究未出一言辩驳,起身乖巧地褪去衫裤,不留一丝半缕,裸出光洁白晰的雪润娇躯。
    卸去所有遮蔽之后,姊妹俩“并不一样”的奇特印象益发强烈起来:
    金钏银雪体型相仿,如相貌细辨之下,终有腴瘦的微妙差异,胴体亦然。银雪的腰枝明显较姊姊更腴,小腹也有着少女独有的迷人肉感。这份娇腴延伸到腿股,便成肉呼呼的蜜大腿,以及丰盈雪润的梨臀。
    而奶脯更是两样风景——银雪的双峰比金钏稍大,昂翘的粉润乳首尽显青春骄人,此处倒是无分轩轾。但银雪的乳丘更厚也更圆润,下乳垂坠沉甸,视觉上不但份量十足,由侧面看来,乳型直介于尖笋与吊钟之间,兼有尖翘沉坠,用看的便觉手感绝佳,揉捏起来,定教人爱不忍释。
    耿照本无行淫取乐的兴致,见银雪娇怯怯地蹲跪在腿间,小手捋着肉棒上上下下,忽尔又在任宜紫的指挥下,张开樱桃小嘴,噙住杵尖,吞吐舔舐,将整根肉棒上的落红与残精舔得干干净净;两座雪白的乳峰在臂间夹出深沟,从这个角度看,要比适才站立之时要雄伟得多,看不出她着衣时娇小羞怯的模样,也有一双诱人艳乳。
    更糟糕的是,这张脸不断令他想起另一名少女:咬牙切齿的金钏,倔强好强的金钏,闭目娇吟的金钏;高潮之际,连迎凑都像抵死推拒的金钏……
    ——原来金钏乖巧地伏在身下,像吃糖葫芦般尽情品箫,是这般模样。
    这样的念头,令男儿硬到连自己都吃惊的程度,似乎留情血吻唯一没瘫痪的,只有越发勃挺的阳物而已。所幸银雪技巧稚拙,一旁指点的任大小姐亦是空口说白话,盲人瞎马,威胁有限。
    银雪言听计从任她搬弄,任宜紫玩了一会儿觉得没劲,灵光一闪,命令银雪:“喂,这样没用,你且躺下,把腿张开。”
    银雪羞愤欲死,仍是依言而行。躺下之后,乳肉厚实的好处尽显无遗,双峰摊成了两只大圆,乳廓堆起的厚厚雪丘分溢两腋,滑顺得像是融雪一般,足见乳质细软,恍若水凝。
    沃腴的雪乳摊往两侧后,白得微透青络的胸口乳间浮现肋影,耿照这才惊觉:她予人丰满之感,仅是相对姊姊金钏而言。二姝毕竟同享相似的体态轮廓,银雪胳膊细直,粉颈修长,不过是臀乳傲人罢了,远远称不上肥胖。
    任宜紫命她屈腿大开,双臂勾住膝弯,见饱满的耻丘上覆满刚毛,又粗又卷,肥厚的阴唇是干净的浅樱色,随抬张至极的雪润大腿,剥成一只肉厚汁汩的紫艳熟李,与金钏的肉贝不同,是透着浓稠色欲的销魂蜜肉。
    她连肛菊附近都生卷茸,肉褶随血脉鼓动不住张歙,一抹荔浆似的半透明爱液沁出蛤口,像是自李肉里挤出乳浆。
    这秘处委实太过淫艳,一时间车厢里除了三人的粗息与心跳,没有别的声响。而任宜紫永远是最早清醒的一个,腿间夹着绣枕爬将过来,七手八脚解去耿照左臂炼缠,一转机簧,喀喇喇的异响声落,耿照被竖直的牙床翻跪在地上,恰恰压在银雪大开的两腿间。
    温驯的少女吓得闭目,苦无主子之命,没敢抽身躲开。
    任宜紫如摆弄一具巨大人偶娃娃似的,将耿照摆成了跪坐撑臂的姿势,左手支着银雪腋臂间的地面,右掌却是五指箕张,满满覆住她饱满的左乳。
    耿照不能动弹,感觉却依旧清晰,膝盖撞地的疼痛、掌中雪乳的沃腴……无不历历,非是中了蒙汗药似的瘫软如泥——牙床翻覆时他以掌撑地,避过四仰八叉的银雪,被药倒之人决计不能如此。
    只是这一连串的动作近乎肉体本能,非心意所致,意志突然成了一名毫无关连的旁观者,无论怎么集中精神,皆无法重获支配的权宰。
    面对在青面神的异能时,他有过极为类似的体验。看来这“留情血吻啮空魂”绝非是毒,更像某种隔断心识的秘术。
    然而大师父潜修异术多年,堪称当世独步,欲制岳宸风仍须一赌运气;他自问眼下已不弱于岳贼,银雪小小年纪,修为浅薄,岂能于一咬间得手?老胡提过那金环谷翠十九娘的女儿,通晓一门“超诣真功”,神异处不逊大师父,可惜当时未曾细问,不定此际便能触类旁通,突破困局——
    任宜紫不知他心中正懊悔,猪肉档上挑斤拣两似的,信手拨了拨银雪的奶脯,乜眸冷笑:“平常装得挺乖,奶子居然这般淫荡!你给我老实招来,是不是背着你姊姊,同男人好过啦?”
    “没……奴、奴婢不……呜……呀!”却是主子在乳上一拧。银雪闭眼瑟缩,维持着掰腿仰卧、任君采撷的屈辱艳姿,连委屈都令人硬得生疼。
    任宜紫嘲讽够了,似觉两人的模样十分有趣,咯咯娇笑。“便宜你啦,典卫大人。我家银雪丫头这双不要脸的母猪奶,可是极品中的极品,多少男子往死里盯着瞧,只你能尝滋味。公猪母猪,正好一对儿。”纤指探往男儿下身,握住那骇人粗长,差点失声叫出,咬唇暗忖:
    “这玩意儿插进腿心子里,还能有气?金钏丫头真扛得,活该疼死她。”
    恶向胆边生,确定这下必然好玩得紧,导引男根,对准银雪的小肉圈儿,钝首徐入,怡然笑道:“要弄醒你姊姊,我看就只有这个法子啦。看看这回破瓜你是要自个儿疼呢,还是拉着金钏一起疼?”
    第二六六折:倩君开怀,满城俱观
    银雪闭眼呜咽,勾着膝弯的两条粉臂不敢放开,腴到极处的下半身宛若堆雪,漾起一片耀眼酥白。
    开腿屈膝的羞耻姿势,加倍凸显出大腿和屁股的丰满。覆满刚毛的耻丘高高贲起,无论饱满的形状或乳白的肌色,均像极了甫出蒸箧的新炊馒头,怕触感亦是相差仿佛,恨不能轻咬一口,试试有多绵多嫩,多化嘴舌。
    龟头撑开肉圈,银雪呜咽着蜷起身子,挤出粉致致的小肚腩,与傲人的胸乳同样盈手,非但不显臃赘,反倒说不出的玉雪可爱。白兔若修炼成人形,差不多就是这样了。
    眼前美景极之撩人,杵尖所抵,更是湿濡温热,似吮似拒,但真正掐着耿照心尖儿、不住升温欲焰的,却是他身后推送的任宜紫。
    自进车厢,两人头一回如此贴近。耿照为破“留情血吻”之制,着意留心任宜紫的一举一动,此术虽夺去四肢活动的能力,不知为何却增强了五感知觉。
    任宜紫一掠而至、解去他左手链缚时,一缕异嗅随之漫开,如兰焦桂皮,又似丁香麝囊,决计不臭,甚至颇为好闻,但头一个印象却非是香,而是那股子钻入鼻腔的微刺,仿佛在迷人的野地芬芳中,透着若有似无的辛辣刺麻,能将汗水的咸、血肉的温,乃至膣肉的腥甜调和起来,混成一股令人欲罢不能的神秘气息。
    回神少年贪婪地汲满胸臆,“想要更多”的冲动仍不住敲打心版,强大到令他以为能就此恢复自由。
    若非尝过媚儿的好处,耿照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。
    相较之下,伏象公主如鞣革般鲜烈的爱液气味,也就不显得那般狂悍不羁,危险得独树一帜了。很难想像出身名门、身份高贵,从相貌到打扮无不精致超凡,无数男子魂萦梦系的任大小姐,膣中竟能流出这种野味儿的淫水来,不知流了多少,才得这般辛刺浓烈。
    任宜紫转至身后,一手握住阳物,确保它抵入银雪的阴户,另一只手却按耿照腰眼,滑腻的指触如涂布了滑石垩土,半乳半糜,轻滑过少年的黝亮肌肤,足教他倒抽一口凉气,舒爽得微微颤抖。
    任大小姐全副注意力都放在“替银雪丫头破瓜”这事上,大半个身子压上耿照背门,推着他的腰臀往前抵。
    耿照只觉那催情的辛麝一股脑儿钻进鼻腔,犹如揉碎整丛的焦兰腐叶,腥甜的香气在胸臆里炸开,只想狠狠啃舐少女的汗肌蜜肉,以满口咸润稍稍平抑,才觉舒坦——
    直到背上传来温软肉感,意识到是任宜紫的双峰,握在少女手里的阴茎一胀,硬得向上挑起。
    银雪呜咽一声,雪臀欲避又不敢避,不觉抬起,没入小半截的龟头被任宜紫一推,“噗!”整颗贯入,撑薄了的小肉圈儿吞入肉菇伞冠,褶口如袋儿般一束,旋即汩出一抹鲜红,淌下雪股。
    银雪痛得脸都白了,白晃晃的乳丘不住晃颤,她膣中触感不同于姊姊金钏的娇软,又滑又脆,吮劲极强,仿佛全是肌束,夹得人又疼又爽,意外地没甚阻碍,杵尖既入,龙杵随之排闼破关。
    任宜紫手底加力,阳物“唧”的一声捅到底,混了血丝的爱液溢如清泉,龟头前端像是撞着一团极富弹性、又韧又脆的肉心子,周围隐约有肉芽搔刮;银雪身子一搐,又将受力褪出的肉棒吸进来,挤出小股泉水,寡少的落红又冲得更淡。
    近距离直击巨物进出的冲击力,要比想像强烈许多。任宜紫眼角眉梢水汪汪一片,春情满溢,兴致盎然,推着耿照的屁股进进出出,见银雪昂颈抽搐,连叫都叫唤不出,哄道:
    “乖,进去了……不疼不疼……你瞧!这不是挺滑顺的么?来,再插会儿……对了,就是这样。瞧你美的……哪来的小浪蹄子,淫荡成这样!你姊姊净喊疼,就你爽成这副德行……来,赏你点甜头吃……插这么快美不?要不再快些?”
    “啊、啊……小……饶……啊、啊……不……啊、啊、啊……”
    银雪喘着粗息,是那种濒死般的急促,仿佛下一霎便要断气似的;偶尔迸出几个破碎的单音,声调似尖实哑,混入气声无比销魂,要比浪啼着“干死人家了”更具说服力。
    任宜紫脸烘耳热,股间液感更浓,偏舍不下眼前诱人的风光,并紧了腴嫩的腿根,免得尿出。
    见耿照进出间臀肌如铁,说不出的威猛好看,腿心里一阵哆嗦,仿佛真漏了点什么出来,湿滑滑、黏润润的,美得她半身发软,嘴角不禁微勾,玉靥绯红,明艳不可方物,可惜车内三人无一得见。
    回过神来,她整个人靠在男儿背上,见阳物推到了底,没露分毫在外,银雪美得浑身颤摇,不知怎的掠过一丝妒意,气自是出在耿照头上,“啪!”扇他屁股一记,趴上背门轻咬他耳垂,甜甜笑道:
    “给本小姐硬着呀,我家银丫头还没爽够哩。接着插……哪儿舒坦往哪插,我没说‘好’之前,可不许你停!听见没有?”在他腰背间一阵抚按,又娇又狠地推送起来。
    银雪膣肌异常发达,金钏若是欲凝未凝的酥酪,她便是半截鱆管,还不是活生生的又黏又软,是先在沸滚的清澈上汤里汆过,烫得半熟后急急冰镇,绝顶的鲜甜与美味全锁在这一霎方寸里,又弹又脆,鲜爽宜人。
    初时分泌不丰,进出亦不如何滞涩,滑溜的膣管自行将肉棒掐出,往覆利索,苦楚不多。抽添几下淫水自生,干起来无比滑顺,天生适合快进快出。
    只是这么一来,却苦了初初开苞的银雪丫头。
    任宜紫的推送并未考虑双方感受,耿照本就持久,射过之后兀自坚挺,泄意全无,完全是打持久战的架势。银雪勾着膝弯的双臂不知何时已然放脱,高举过顶,死揪着云褥;自抬了两腿大大分开,蜷起姣美的足趾,一迳发颤,齿缝间迸出“呜呜”气音,竟已狠丢了一回。
    此生首次的高潮,远超过少女所能禁受,银雪瘫似烂泥,若非雪乳剧烈起伏,看来便似没了气一般。
    昏厥的金钏呜的一声,人未睁眼,身子已颤抖起来,摇着湿发勉力支起,向前爬得尺许,大腿忍不住并紧磨擦,最后气力全失,只能翘着屁股趴在原处,承受着倏忽而来的快感。
    ——孪生一心,同享知觉。
    银雪破处的疼痛不甚剧烈,盖因任宜紫不管她死活,硬插硬推,快刀斩乱麻,居然也就过去了,随之而来的高潮才是难当。银雪或分了一半过去,也可能是失神后悉由姊姊承受,美得金钏嘤咛醒转,奋力爬近的当儿,四度泄出阴元;本已晕厥的银雪蓦地大搐起来,小腰狂扭一阵,昂奋得异乎寻常,倏忽瘫软不动,硬生生被从姊姊处传来的高潮弄丢了身子。
    连环丢泄之下,姊妹俩俱是手足酸软,酥麻到了连动动手指都难的程度。银雪直接淌着涎唾翻白杏眼,像是去了半条命,按理该比她更软的金钏苦苦撑持,艰难开声:
    “小……呜……小姐……小……心……”才吐出几字,便即无声,却是对任宜紫说。
    任宜紫本想嘲讽两句,心念微动,急戳耿照背门的心俞、肾俞两穴,欲闭控制体内气流的关窍,突然间少年一转身,任宜紫想也不想,指尖转刺左眼!耿照闭目运功,任宜紫尚未戳实,已被护体的碧火真气震麻指臂,弹飞前横遭攫住,如入铁箍,五内血气翻涌,几欲晕厥,再难造次。
    “你……”任宜紫勉力吐纳调息,难掩惊骇莫名,哑道:
    “怎……怎能解开血吻?这……怎么可能……怎么可能!”
    他被“留情血吻啮空魂”放倒以来,百骸失宰,五感却未丧失,反被凭空放大数倍,疼痛、快美等无不远胜寻常,再加上把持之力锐减,面对金钏没头没脑的献身,居然意犹未尽……以耿照志坚,当中必有蹊跷。
    少年未于双姝魔性般的肉体迷失,凭借一丝理智,在插入银雪之际遁入虚境,总结已知的线索——
    遭麻沸散或蒙汗药麻痹,绝不能在仆倒时伸手撑地,遑论挺着坚硬的阳具捅破银雪,在她强有力的紧迫膣肌里一轮抽添,插得少女魂飞天外,不旋踵间便迎来了高潮。
    与“五感未丧”一节合观,背后的答案出乎意料地简单——由头至尾,就没有“百骸失宰”这回事,仆倒是耿照撑的地,夺其初红、将银雪插到失神将死,自也只有耿照才能办到。
    且不论青面神已臻化境的幻术,便在江湖郎中间也有所谓“慑魂”一门,利用药物致幻,乃至人身既有的官能错觉迷惑众生,以行诈敛。
    银雪小小年纪,就算天赋异秉,断无可能练到媲美青面神的境地,必是在口里藏得迷药,以咬破油皮使药性入血。化骊珠号称百毒辟易,盖因与宿主同命,遇上足以危害宿主性命的外物,自会予以排除;用于宗教秘仪、使人陷入迷离幻境的慑魂药物,未必会危及性命,七叔与萧老台丞炮制刀尸时也用了各种秘药,事后均验之不出,约同此理。
    耿照被下药后,产生了“百骸失宰”的错觉,实际上是行动无碍的,只是受迷惑的意识反应不来,就像恶梦在被惊醒前,偶现的魇压之感。
    银雪负责下药,控制人的法门,却是操控在任宜紫之手。耿照从背上的指触,推断是类似子午流截脉闭穴的手法,观察当下所为,慢慢摸索理路,以意志唤起穴点周遭真气、脉流,乃至筋骨肌肉,如从魇压中强迫自己苏醒过来——
    金钏昏厥前的只言片语,许是发觉少年神情有异,忙向小姐示警,无奈慢了一步。
    其实耿照尚未全复,百骸如浸深水,兀自远漂,又像用着别人的身体,总之是不合拍;偏生眼观耳闻、肤触鼻嗅等被恣意放大,敏感异常,还有那邪乎的欲火也是。若任宜紫未存伤人之念,第一时间破门窜出,以他这咬弦不上的身魂,也只能任其自去。
    耿照用力摇了摇脑袋,忽听任宜紫哀叫道:“你……要勒死我啦!好疼……好疼!”如受伤的小动物般,清脆动听的喉音叫起来格外撩人。
    他警省过来,连忙松手,任宜紫全未辜负期待,趁怀臂间挪得一丝空隙,膝顶肘捶、拳腿齐至,啪啪啪啪几下全中。耿照连防御架势都没摆出,单臂一收,又将她原样箍住。
    “疼、疼……好疼!”娇啼中隐带哭音,这回应该不假。
    “……又是哪儿疼?”
    “肘……肘子疼……膝盖也疼!”谁叫碧火神功发在意先?耿照神魂离契,连想撤去护身气劲亦不可得。这四下任宜紫结结实实打在完全防御的碧火功罩上,好在咫尺之间本难施力,所用劲力不过平日的二三成;真打实了,立时便是碎骨断脉的下场。
    耿照定了定神,极力控制箍束的劲道,以免身体不听控制,勒碎了她的背脊胸肋,但被极致放大的五感却令他难以专心。臂间少女的胴体十分苗条,明明个头与金银姊妹花相差仿佛,却在金钏的健美与银雪的娇腴间取得巧妙平衡,小腰似无一丝赘肉,挺翘的小俏臀却浑圆弹手,肉得恰到好处,连挣扎颤抖都充满野性与生命力,不断踢动的修长双腿也是。
    两人身子紧密相贴,不仅体温交渗、彼此的心跳隔着两副腔子怦怦互击,她那异常催情的野性体香更是凶猛袭来,遑论汗泽及淫蜜的气味……耿照的鼻腔颅内被刺得隐隐生疼,心烦意乱,只想赶快摆脱眼前怪异已极的情境,忍着勃然咆吼的狂暴欲念,刻意不去看她,哑着嗓子道:
    “说出你要带我去哪儿,这里就没你们的事了。”
    任宜紫垂着雪腻的粉颈嚅嗫几句,耿照蹙眉道:“你说什么?”稍稍俯近,螓首倏忽撞来,这地痞打架似的混赖招数在任大小姐使来,简直熟练得令人咋舌。无奈杀意一起,碧火功感应自生,耿照仰头避过,没防到少女“呸”的一声,一口香唾正中面门。任宜紫哈哈大笑,眸光却狠:“就凭你这下贱东西,还没资格问本小姐的话!”转头怒骂瘫软的姊妹俩:“你们两个没用的蠢才,快给我起来!拾夺不下这厮,让你们做窑姐儿去!”银雪动也不动,连眼睛都睁不开;金钏的手臂微微动了动,终究没能抬头起身。
    耿照忍无可忍,厉声道:“她们虽是婢女,可也是人生父母养的,偏教你这般糟蹋!”任宜紫柳眉一挑,狠笑道:“就你这德行,好意思说我?”目光乜低,所对正是男儿沾满落红爱液的昂翘肉棒。
    耿照一时语塞,胸中怒火更炽,将她往云褥上一扔,扬起右掌,作势欲掴。
    任宜紫被他箍得半身发麻,骤然解困血液回涌,酸得起不了身,却丝毫不怕,恶狠狠地瞪着狂怒的少年,俏脸上满是衅意。“你打啊,我才不怕!我娘说男人全是畜生,早晚要对女人动手的,只看什么时候撕破假面,露出猪狗原形罢了……你也一样!”
    耿照闻言一愣,理智恢复,再也掴不落手。任宜紫趁他微怔之际,突然撑地疾起,手足并用,翘着小俏臀掠向厢底之门!眼看就要碰到门把,左踝突然一紧,又被少年拖回。
    任宜紫尖叫踢腿,状若疯狂,耿照从捉住左踝、攫住左膝弯,到压制住她的左侧腿股,只匀出一只左臂挡下她发狂似的踢蹴,无论怎么喊她就是不听制止,拖行间屡屡踢中卧倒的金钏银雪,也不知是无心或故意。
    耿照心头无名火起,双手分抓两踝,捉小鸡似的吊起一摔,趁着她眼冒金星抓上膝头,摆成翘臀趴卧的模样,“嘶”的一声裂帛劲响,将她腰下裙裳撕开。
    内外几层布耷黏着一块离体,露出结实浑圆的雪臀。掌里的大把布片湿到淅淅沥沥地滴着水,还从桃裂似的浅润蜜缝牵了条晶莹液丝,比鲜切的芦荟浆液更加黏稠,拉到六七寸远依旧相连未断,不住朝彤艳艳的、剧烈充血的肉缝滑降液珠;那股兰麝也似的诱人骚香扑面而来,塞满胸臆,几令少年喘不过气来。
    任宜紫臀底一凉,只觉厚重的湿冷液感骤然袭至,眼前金星渐淡,忽意识到是那姓耿的贱狗——母亲说世上男子全是猪狗。耿照出身卑微,好在生得不是痴肥臃肿,自是贱狗而非蠢猪——撕了自己的裙,那她湿得一塌糊涂的事,自也被瞧……心尖儿一吊,又窘又怒,踢腿尖叫:
    “放……放开我,你这死贱狗!本小姐的身子,岂是你能……哎呀!疼……好疼!”
    啪的一声俐落脆响,臀上热辣辣一烫,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激痛。任宜紫瞠目一霎,毫无预警地暴哭起来,仿佛稚儿撒泼。“呜呜……你……贱狗!呜……连我爹……我爹都没打过我!呜呜……疼死人了!呜呜呜……啊!痛……啊!呜呜呜……别打了……啊!呜呜呜呜呜……”
    耿照连抽几下,打得她幼嫩的臀肤上鼓起指痕似的浮肿红印,甚至微微渗出血丝。任宜紫的雪股的确极富弹性,扇落的手感不逊于渡河用的生羊皮囊,是充血的肌束会狠狠回击手掌,倔强地将外敌弹开的程度;只是雪肌却无此强韧,一下便已破皮渗红,配合少女哀凄婉转的哭叫,居然令耿照兴奋起来。
    金钏闻声挣起,咬牙迸出几个字:“莫……莫欺……小……”无奈气空力尽,挪前不过寸许,终究瘫软难动,只余微弱吐息。任大小姐虽哭叫不休,却无讨饶之意,哭喊的内容全是辱骂之语,耿照不理她骂自己,但任宜紫见得金钏无力出手,转而诟骂金钏银雪不绝,饶是他脑袋昏沉,实也听不入耳,猛将任宜紫翻将过来,直视她双眼,寒声斥道:
    “她姊妹二人忠心耿耿,偏生你如此糟蹋,才落得无人援手的窘境。你不思己过,倒把她们骂得一文不值……水月停轩是这么教你的么?”
    任宜紫不甘示弱,噙泪狠笑:“你个侵凌女子的贱狗,有脸说‘糟蹋’二字!这俩废物蠢丫连命都是我的,我爱怎的便怎的,你知平望大户里,多少仆役只须主人一句话,刀里火里也都去了……我锦衣玉食的供养她俩十几年,习字练武一样没落,你说我怎么糟蹋人了?”
    耿照心底一阵刺痛,怒极反笑,森然道:“十年相处,便养猫狗都有感情了,你编的那些无聊说帖,真以为银雪姑娘是信了你,才言听计从么?金钏姑娘一听你哭便着急,都……都成那样了,还想着来救你……你有没有珍惜过身边这些个照顾你、珍视你的人?有没有想过,自己值不值得她们这样为你,有没有跟她们说过半句感谢的话语?”说到后来浓眉蹙起,声音喑哑,终至无言。
    任宜紫冷笑道:“睡过她俩之后,倒知道替她们说话了?男人就是这般没用!管不住胯下丑物,干过了又变得软弱起来,婆婆妈妈净是造孽!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?
    “俩蠢丫出身贱,只合配你这等贱狗!你们仨一般蠢贱,短灶歪锅,难怪你满口替她们说话。料想七玄妖女和我那蠢师姊也——”
    “……住口!”
    耿照怒不可遏,跨骑在她赤裸的膝腿间,双掌分执两只皓腕,摁在垫褥上,低头瞪视,咬牙切齿。任宜紫胸膛起伏,缠腰早随撕碎的下裳松脱,失去腰束的薄云衫裹不住浑圆玉乳。耿照这才发现她上围发育丰满,月余不见,身子长高不少,峰壑傲人,直追阿妍姑娘,不愧是一父同出的亲姊妹……
    任宜紫顿觉腹间一条长物弹跳拍打,怕人的热度炙着平坦的小腹,余光瞥见他胯间巨物狰狞,蔑笑道:“”说了半天你只是想干我,是不?我也逃不了啦,别找忒多借口,你想干就干。“最末一句几余气音,吐气如兰,股间湿热蒸腾,香骚馥郁,诱人已极。
    耿照的欲念实已至临界——现在,他几乎有九成的把握,“留情血吻啮空魂”乃以药物施就。身魂分离说不定只是副遗,将知觉极致放大,持续堆叠,进而让愤怒的更加愤怒,恐惧的益发恐惧,才是真正目的。用于逼供折磨,此药的好处简直令人不敢再想。
    留情血吻本身并无催情效果,它只是将男儿久积的阳亢之火放大至极,再这样下去,早晚会压溃理智。耿照深知毫无节制、恣意在女子身上泄欲的自己,是多么危险可怕。更可怕的是他现在不想忍。
    他缓缓俯低,任由少女明艳无俦的脸蛋在视界里晕开,终至散华。任宜紫的胸口剧烈起伏,两眼放出异光,光是这样她已小小尿了一注,臀底温温湿湿地浮挹一片腥麝浓香。少年凑近她小巧细嫩的耳珠,啮咬似的轻道:
    “……哪有这么便宜?”霍然而起,拎猫儿似的将任宜紫往厢底一扔!
    任宜紫骤失重心不及叫喊,就看着两条笔直的玉腿凌空甩分,足趾抑平,光裸的股心里拖开长长的液弧,在云褥上洒落一整道喷溅水痕;背脊“碰!”一声猛撞开两扇闭锁的门扉,任宜紫五内翻涌,被倏亮的阳光刺得闭目,泪水不自觉涌出,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瞎了。
    眼皮里的刺亮红晕未褪,少女身子一顿,被一股巨力拉回,两股相互拉扯的对反力量像要撕裂身躯,五脏六腑被扔来甩去,任宜紫半身俯出车门,毫无征兆地干呕起来,可惜腹中空空如也,除了些许酸水,什么也没呕出来。
    “你……干什……啊呀!”裂帛声落背心一凉,薄罗云衫、抹胸系结等俱被扯去,前胸衣裳顺势搭滑落地,少女顿时一丝不挂,裸成一头雪酥酥的玲珑白羊。
    任宜紫被按着腰背动弹不得,连蹬腿后蹴亦不能够,只能翘着俏臀趴在门边。双眼好不容易习惯了光线,蓦听周围蝉声轰起,眼前是桐荫底下的一片乌瓦白墙,艳阳满照,正是晌午时分,省起是城中不知何处的街航一角,突然明白耿照企图,吓得死命挣扎;本欲尖叫,唯恐引人来,压低声音哀求:
    “不……不要!不要在这儿……把门……把门关起来……不要……啊!”忽然腿心里一阵剧痛,仿佛被烙铁贯穿会阴,眼前一黑,处女初红已被男儿夺走。耿照恼她心黑情薄,兼且欲火难抑,捅破她紧仄的薄肉膜子后一搠到底,将十七年来未缘客扫的处女花径猛然撑开,密密塞满,随即大耸大弄,挟着血润尽情抽插,任宜紫痛得几乎晕死过去。
    她将耻毛剃得干干净净,阴户不像金钏丝严合缝,肉贝不露花唇,也无银雪的肥润,艳如染樱。粉蛤微隆如桃,顶端夹着蛤柱,其下花唇齐整对称,便似一朵粉雕玉砌的雌蕊,好看是好看极了,殊不知其中大有文章。
    处子破身,女子跪姿的“虎步”或趴卧的“蝉附”二式插入甚难,皆不合适。耿照无意怜香,全凭蛮力捅入,任宜紫蛤口窄小,一插之下受创甚重,鲜血剧涌,加上先前流得一塌糊涂的骚水,居然也一搠到底,毫无阻碍。
    只是花径前半、突破肉膜后的那一小截,竟比入口更狭,仿佛一分为三,首插时略唯一偏,突入左路,其中又紧又窄,夹得男儿仰头长嘶;禁不住好奇,刻意退至蛤口再进,这回选得是右路,黏糯曲折,亦是快美难言……
    就这样,每回退到蛤口才又直插到底,感受俱异,如入诸女。蛤口分岔更如谜般,有时分明是三岔,再入时又觉似两岔,同样紧凑,却是次次新鲜,怎么都插不腻。
    任宜紫的花径尺寸在女子中已属娇小,岂能再分成数管?世间也无这般女阴构造。会产生这样的错觉,盖因花径入口半寸处,膣壁上下各生一枚豆粒大小的肉团子,管壁剖面遂成一只横置的葫芦形;肉团受力歪倒,刮着龟头伞冠,便生岔分之感。
    这般名器,在风月册中有个花名,管叫“狐窟葬”。一说名器之主无比狐媚,堪葬男儿无数,也有说此穴令人欲罢不能,不分昼夜地插将下去,恁是何等英雄,终有葬身温柔乡的一日。
    至于次次感受不同,乃膣中肉褶丰富,盘肠周折、峰回路转,亦是世间女子中罕有。只是较之遍杀英雄豪杰的稀世名器“狐窟葬”,也就不值一提了。
    耿照不知有这些名堂,插得酣畅淋漓,只觉蜜膣里越见滑顺,任宜紫的哼叫越来越腻,小俏臀摇将起来,渐晓迎凑,偏不想教她这般享受,一掴粉臀,冷哼道:“你教贱狗干成了这样,算是什么?比起金钏银雪胜在何处?”
    任宜紫揪着车缘呦-呦哀鸣,挺着小屁股死命迎凑,被插得汁水飞溅,分不清是尿液或爱液,总之是气味浓烈,居然铁了心相应不理,死活只要大肉棒抽添。
    少年气不过,一边加力,一边大声道:“你若不答,我让人来评理便是。喂!那边的兄台,烦请来此一叙——”
    任宜紫惊叫:“不、不要!啊、啊……别……唔……好、好爽……怎能……啊啊啊啊————!”却是耿照一顶,狠狠撞进花心子里。少女酸得勾起小腿,不住晃摇,仿佛这样犹难抵受,藕臂撑起上半身,整个人快扳成了一把粉艳弓弧。
    耿照双掌穿入她胁下,握得满掌酥盈,柔嫩的雪乳直欲溢出指缝,单掌竟握不住一座乳峰。穿着衣裳时,全然看不出有这般饱满硕大,以其乳肌结实弹手,只怕尺寸还在乳质细绵的银雪之上。
    男儿狠捏了一把,掐得她蹙眉痛呼,膣里大搐起来。
    “你的奶子比银雪姑娘还大,那是淫荡得很了,拿什么说人家?没干你就湿成这样,还说不是母狗!”无视少女正值高潮,抱着她的臀乳起身,弯翘的肉棒还紧紧嵌在蜜膣里。
    这一动直将任宜紫顶上了天,平坦的小腹剧烈痉挛起来,忽担心耿照就这么插着自己跳下车,双手攀住车门顶沿,两条悬空的细直美腿无法自制地往后勾,却连云褥都踮不着,难遣膣中逼人快感,被插得几欲发狂。
    耿照踮起脚尖,一手环着饱满的乳球,一手按住她光洁无毛的腹底,肉棒奋力向上挺耸,插得唧唧作响,无比浆腻,边在她疯狂晃摇的耳畔说道:“教全越浦城的人,都瞧瞧你任大小姐是什么样的贱货。你猜以后在东海武林道上,乃至京城平望中,人们看你的时候,心里都在想什么?
    “呜呜呜……不要……啊……求求你……啊、啊……不要……呜呜呜……”少女哀求着,花径的收缩却益发猛烈。
    “你看看你,居然兴奋成这样……不给你点教训是不行的了。”
    任宜紫被插得高潮迭起,数不清丢了几回,花唇被干到肿胀翻出,整个阴部都是艳丽的紫红,实难联想起原本那玉般的粉润。猩红的破瓜之证沾于膝盖和小腿内侧,宛若落梅悄染,但也就剩几片了,四处喷溅如失禁般的爱液和汗水冲去绝大部分的痕迹。
    反正她周身上下已找不到丝毫处子的模样。
    这片街航悄静得令人心慌,以致于任宜紫浪叫、娇喘、哀求的声响大到连蝉鸣都遮掩不住,始终没真的有人走近。
    少女娇娇地承受着肉棒的刨刮,只觉它在身体里仍不断在胀大,变得更粗也更硬,残忍到令她浑身发软。
    “你真是好运气啊,任大小姐。只好变个法子,让更多人明白你的淫荡了。”男儿喘着粗气,灼热的气息喷入她耳蜗里,放慢了抽插的速度,却越插越重,每一下都直捣花心;掌中的挺翘乳峰被他恣意揉捏变形,挺翘的乳头硬如樱核,忠实反映着少女奔腾的欲望。
    “譬如……大着肚子可好?”
    任宜紫杏眸一瞠,不知是吓得魂飞魄散,还是持续堆叠的快感终于溃堤,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在蜜膣深处炸裂开来,她眼前一白,仿佛真有什么东西嵌入子宫之中,迅速膨胀长成,化成她贪恋肉棒、与贱狗痴缠的铁证——
    “不要……不要……啊啊啊啊啊啊————!”
    第二六七折:交颈坐莲,水月镜花
    少女脱力松手,软软挂在他臂间,耿照却没打算放过她。
    尽管射得尽兴,被收缩强劲的嫩膣夹得酸爽,裹着精水牢牢嵌入蜜肉的粗长肉棒竟无消软的迹象,“剥”的一声拔出红肿的玉户,混了血丝的白浆被痉挛着的膣管一掐,蚌开吐水似的喷出小股来,溅上男儿腹间;内里盘绕如羊肠的秘穴“狐窟葬”抽搐着一缩,原本汩浆如滴乳的玉户底下只余断续液珠,将男儿精华全留在身子里,漏出不过十之一二。
    耿照将酥软絮喘的任宜紫放倒,大大分开双腿,再度深深地插满了她,一手握住一座饱满坚挺、结实弹手的浑圆乳峰,挺腰耸臀,宛若跨马提枪,一下又一下的刺着花心最深处,每次刨刮都戳出无比丰沛的泌润。
    “啊、啊……不……不要……啊!不……要……呜呜……还要……”
    少女睁着迷蒙失焦的朦胧星眸,早已不知自己在说什么,软弱的双手时而举在耳畔,或搭着狠狠掐握美乳的男儿铁腕,似拒还迎,仿佛再难禁受。
    散着湿发的雪白垫褥之上,艳丽的片片落红被爱液汗水渲染开来,宛若牡丹盛放,将少女迷茫的酡颜映衬得更加如梦似幻,明艳动人。
    耿照这一轮完全没有变换体位的念头,专注地握着饱满的玉乳,跪在少女高高举起的细腿间奋力挺腰,插得汁水飞溅,连挑数百记全无停顿,越插越快、越插越狠,直到陡升的舒爽一举越过巅峰,痛痛快快又射一回。
    任宜紫正自尖声娇吟,蓦被男儿翻至一侧,两条笔直的玉腿并紧屈起,膝盖抵住了摊叠的两只硕乳,抱成了幼女把尿般的羞耻姿态。
    这一连串的动作虽在猝不及防间做成,仿佛不会消软的阳物却一直都插在蜜穴里,串着少女转过半身,捍格已极的角度刮得阴道剧烈痉挛,龟头更是旋进了更深处……她颤抖着张大了嘴,却无法发出声音,丰沛的液感瞬间溢满花径,再度攀上高潮,而男子才正要将肉棒徐徐刮出,准备打桩似的抱着雪股狠狠抽插——
    任宜紫不知是屈服于男儿骇人的粗长,抑或溺于欲海中无法自拔,仿佛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,持续跌宕于倾覆的边缘,却始终没被惊涛骇浪吞没。
    两人交叠着、纠缠着,搓揉掐刺,贴肉拍击,浆腻的“啪唧”声响几乎未曾歇止,云褥汲满汗水爱液,是一滚压过便会涨起浮泡液面的程度,淫靡的气味充斥着整个车厢。
    明明快感完全盖过了射完精的疲惫,他并未藉助碧火功还精补神,仅靠任宜紫销魂的肉体便足以维持粗硬,但无论怎么发泄,胸中始终有团火在烧,只能不断粗暴地摆弄、侵入、蹂躏着任宜紫,继续冲撞着彼此肉体的极限,仿佛里头会有答案似的。
   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愤怒。
    是因为任宜紫把身边照顾她、保护她的孪生姊妹花,当作玩物般恣意戏弄,毫不留情地践踏她们的善良与单纯,而感到愤恨不平么?十年相伴,朝夕晨昏,虽非血亲手足,但她们照管你的起居,保护你的安危,尽心尽力,偶有拌嘴呕气,待得气头过了,总还是她们为你拾缀衣裳、摆布吃食,听你说话,陪你解闷……
    这些你视作理所当然、从没放在心上的日常,其实非是恒常不变的。总有那么一天,老天爷会在你毫无准备的当儿,就这么无端端地收回去。
    你没机会和她们道别,没机会同她们遍历既往,重临故旧;那些还未出口的感谢和抱歉,你再也没法说,值待追忆的小纪念你也留不住,苍天就这样把她们曾有的痕迹,彻底从你生命里抹去。祂知道你终将遗忘,再想不起她们的容颜笑语,只有遗憾和痛楚永难磨灭,伴随着你逐渐模糊的记忆——
    任宜紫算不清男儿到底射了多少回,玉宫深处的温热液感始终未褪,时间似乎车厢里的这方小小天地里静止下来,只有不断被撩起的欲焰攀升、跌落,而又再度复起……循环不已,仿佛永无尽头。
    同男子交欢,远比想像中更刺激、更美好,更令人蚀骨销魂;相较之下,破瓜的疼痛简直不算什么。若非在水月停轩里不得自由,出入都有无数双眼睛瞧着,该早几年试试这滋味的,来红后的这些年月,可真是浪费了——
    抱持着一丝不甘,少女疯狂地迎凑着,放浪地呻吟娇啼,尽情享受着男儿的蹂躏摧残。
    娘说的话果然半点没错。贞节之一物,是世间坏男子用来禁锢、奴役女子的恶器,明明是教人魂飞魄散至死难休的美事,却故意掐着不让你享受,更设下种种禁制,告诉你哪根肉棒才能名正言顺地插你,只管自己舒坦,不理女子的死活。
    “……为什么他们要这样?”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尚不懂事,曾如此问道:
    “大家一起开心,不好么?”就在那年中秋,爹说要带她看姮娥,命巧匠以水精和海外运来的无色琉璃,在花园里连夜搭起一座冰砌似的透明亭子,指着无意间发现、信步走入亭中的母亲,笑顾女儿:“瞧,那便是月宫的姮娥。”任宜紫眼睛发亮,不知开心了多久。
    听女儿问,母亲嘴角微扬,很难说是笑了,透着一丝淡淡蔑冷的静颜仍是美得不可思议。
    “男子精出无力,阳物难以久持,软着比硬着的时候多。只有女人,可以不断自欢好中得到快乐,男子只好生出种种桎梏加诸于女子身上,免得被我们发现,他们是这般的不济事。”
    母亲只说错了一件事。男儿的粗硬持久,远远超过少女的预想,怕还真不是普通人。
  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狼藉一片的褥面又绽开了一小朵一小朵的红艳,如丁香飞散,沾上少女雪白的大腿,连坐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梅花渍般的小印子,热辣辣的刺痛感由麻木的交合处再度涌起。她猜是他的粗硬磨破了花唇,也可能是破瓜的伤口不堪蹂躏,受创益深,却不想他停下。
    任宜紫被抱坐在男儿盘起的双腿之间,修长的玉腿绕过他肌肉结实的腰臀,也在他身后交盘起来。少女并不知道,这个姿势在风月册里名唤“观音坐莲”,古书亦作“鹤交颈”——母亲向她出示过一两本那样的书,一一指出其中的谬误,她和金银姊妹憋笑憋得辛苦,事后一致认为写这种破玩意的男人绝非贱狗,妥妥的蠢过猪。
    但“观音坐莲”的确插得极深,同时因动作甚小,磨破油皮的花唇或破瓜伤处都不那么疼痛了,更能尽兴品尝男儿的过人粗长。她甚至能感觉膣管紧紧包覆着巨硕的阳物,裹得形状纤毫毕现:哪里是翘起的肉菇伞冠,哪儿的青筋如虬龙般鼓胀贲起,刮得她浑身酸软,呜呜哀鸣……
    少女爱死这个姿势了,直到胸口忽起一阵异样温热。
    耿照将头脸埋在她雪沃的乳间,像小狗般贪婪地嗅着乳香,又揉又啃。任宜紫是被他握着不放,几乎整个过程中都未曾释手后,才意识到自己的双峰是这样的浑圆饱满,充满诱人魅力的,益发爱起他的搓揉来。
   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,少年改以双手环住她,将她整个人抱得满满,埋首乳间,再不乱耸乱顶,那股异样的温热液感自她胸口慢慢扩散。精疲力竭的任宜紫勉强抑住了小腰摇颤,絮喘着松开了几乎刺进他背肌里的纤纤指尖,轻轻贴着他不住起伏颤抖的背脊。
    颤抖是那般的紊乱而缺乏韵律,与少年强横的肉体宰制能力截然两样。思绪早被如潮涌至的强烈快感冲击得乱七八糟的少女,突然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。
    (你……是为了什么而哭呢?是什么……让你这般伤心?)
    他这般本事,有什么好哭的?叔叔说他一统七玄,与慕容柔同流合污,手底下随随便便就能号令千百黑道煞星,遑论谷城大营的精锐,势力直追赤炼堂;又不知怎的说服了正道七大派与之缔盟,假以时日,怕连正道盟主都做得。百年来武林之中呼风唤雨者如他,不过三两人,可没有一个是在他这年纪做到的,就连栽他个刀尸榜中的罪名都没人敢动……本事大到这般田地,还能有伤心事么?
    “只要是人,就有弱点。”母亲恬淡却无比动听的语声,忽在耳畔响起。“问题是他把弱点藏在哪里,又拿给什么人看?”
    ——这么强大的人,却在我怀里哭了。
    她下意识地抚着他的背脊,回过神时,少年的悲伤忽如溃堤的洪水,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淹没了她。
    任宜紫从惊讶、错愕,乃至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,当中不过是一霎眼,快到连她本能的幸灾乐祸都不及生根立足——也许是累得不及反应——俱被胸口的温热液感卷去,只留下最纯粹的部分。
    “嘘……没事了……没事了……乖……没事了……”
    少女像哄小孩似的,满满地抱着乳间的闷郁湿热,柔声安慰着,一边轻轻扭动翘臀,忍着花径内外热辣辣的刺锐刮疼,和缓而轻柔地套弄着他。没事了,这儿有我呢,有我陪你快活。你的悲伤,就放在我这里好了。放在这里,你最喜欢的……这里。
    她挺着圆凹的小蛮腰,双手从背后拉起少年的手掌,轻轻放在她昂翘晃颤的乳峰上,初次对自己美好的胴体,生出难以言喻的欣慰和感动,温软湿热的小手覆着他的手背,引导少年加重力道,恣意搓揉。
    好在我生了这么一对奶子,教你这般喜欢。哼,要好好感谢我啊。
    对了……就是这样。再大力一点……再顶得深些……呜呜……是不是不那么难过了?啊、啊、啊……好……好舒服……好硬啊!来,把你的哀伤和痛苦,通通射进我身子里吧!一滴都不留的,全部都给我就好……
    耿照的记忆从抱着任宜紫的雪臀狠狠破瓜后,只剩断片似的混乱,不止时序难以连贯,关于那些片段画面的荒谬程度,更是没半分真实感。
    按照那些凌乱荒唐的残碎,他不但和任宜紫试过各种体位,在她淫艳诱人的绝美身子里射了十几回,任宜紫还推着半昏半醒的金钏、晕厥的银雪齐受男儿针砭,插得姊妹俩中昏死的那个尖叫颤抖着攀上高潮,只剩一口气的则抽搐着晕死过去,然后昏着的害醒着的又昏过去,醒着的又让昏过去的美醒过来……
    他还将瘫软如绵的金钏银雪上下交叠,先试姊姊的娇腴,再尝妹妹的滑脆,好好地品评比较了一回,就像品酒一般,缓缓进出,细细体会,比狂抽猛送狠射一回还过瘾。
    印象中叠在一起时,也插了任宜紫的穴儿,却想不起她是夹在两姊妹之间,还是撅着小屁股将她们挤将开来,一把抢过肉棒。任宜紫一点儿也不像处子——这话毫无贬意——他们像一对饥渴的新婚夫妻,谁发的奇思妙想俱能办到,再怎么用力求欢都不怕伤到对方,再笨拙、再莽撞最终都能深深契合,快感从未随体力流失消退,永远都有新刺激,连疼痛疲惫都快美异常。
    这完全不像是真的。倘若是真,那么任宜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、有血有肉的春梦,是男人的至极幻想。
    此前他甚至是有些讨厌她的,连做这样的梦都无法原谅自己。
    但在梦里,他拥着她舒舒服服睡了一觉,肢体纠缠、肌肤相贴,无论谁醒了都忍不住去寻对方湿热的唇瓣,然后胡乱摸索着再度结合……赤裸裸夹陪着的金钏银雪,就像是两只美艳的枕头,他更喜欢摆着她俩不让掺和,霸道专横地占有那明艳无俦的少女尤物。只想要她。
    “留情血吻”的药性持续影响着耿照,也可能在痴缠之际,金钏不知何时、有意或无意地又咬他一口——他的大腿内侧,在靠近阳物根部的地方,留有个小巧的新牙印,应该是他发狂般吮啃少女玉户时,金钏哀鸣着忽施报复所致。也可能是出于任宜紫的指使。
    最终耿照体力耗尽,眼皮沉落,视界内慢慢转黑,碧火真气的诸般灵觉一一关闭,睡上了十几天来最酣美的一觉,直到此际才醒转。
    身下所垫,还是轻软舒适的云褥,车门不知何时重又闭起,昏暗隔光一如起行时。然而牛车是静止不动的,他连牲口的气味都没闻到,显然在沉睡时有人卸了车把;身畔无有三姝残剩的体温,只剩他一人被留在原处;爱液汗水的腥膻,以及处子之证的淡淡血气钻入鼻腔,他意识到自己仍一丝不挂。
    带走任宜紫的人大可捅他一刀,或加手镣脚铐捆上刑架,然而对方并没有这样做。某种程度上这已经宣示了立场。
    车厢底,便在任宜紫抱枕倚坐的老位子上,侧着一抹深浓乌影。
    来人并腿斜坐,任长发倾泄如瀑,平摊了一地,映着微光的发瀑柔亮顺滑,宛若银河坠星无数,浮沉于黑夜的大海之上,波光星光依稀融渗,说不出的动人。
    耿照目未全睁,余光中难辨其容,却一望即怔,心搏似乎因此跳停了一拍。
    由一身细润如水的乌缎光泽可知,此尤物般的诱人曲线绝非男子所有。少年却非被勾起了欲望,只觉女子随意于发流中一坐,车厢一角登时幽蓝如月,美得半点也不真实,月宫里的姮娥娘娘若然来到人间,约莫便是这般清冷脱俗,风华绝代。
    他应先运功内视,检查过周天百骸,判断能否面对各种突发状况,再决定如何行动。但耿照千不该万不该,就不该先瞥了女子一眼,连碧火神功也不及抑住心头一跳,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回荡在狭小静谧的空间内。
    黑衣女郎似从杂识中惊醒,转过头来,淡淡一笑。
    “你醒早了。看来阿兰山连对李寒阳、邵咸尊不落下风,似非传谬。此番重返东海,我算没白来啦。”
    耿照平生所识,流影城的总管姊姊、明姑娘,以及皇后娘娘阿妍,俱为绝色:横疏影冶丽丰美,宛若牡丹,明栈雪佼佼不群,胜似梅放;阿妍姑娘如春风袭人,当是美人中的空谷幽兰,品志高洁,心清如玉。三姝丰姿各异,唯有望之摒息这一点,却是无分轩轾的。
    而黑衣女子之美,竟是令人怦然难禁,以他阅美之众、功力之雄,亦抑不住心上那失控的一拍,讷讷坐起,目光始终难自女子面上移开,明知此举甚是无礼,自制力依然不生作用,似被那容颜身姿吸了魂去,无从挣出。
    她裸露于衣外的肌肤,白得没半分血色,指尖微带透明,未染蔻丹的指甲剔莹如羊脂玉,与一身漆黑相映照,玉色中隐约渗入些许幽蓝。
    摊在身下的裙发乌浓一片,宛若夜色浮星,居间蜷了双赤裸玉足,脚掌纤长、脚背浑圆,更无半点粗硬,连深点的掌纹刻痕都不见一条,嫩如婴臀,可说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裸足,当作圣物来顶礼膜拜、贴面细吻,似乎也不奇怪。
    少年“咕噜”一声滑动喉节,身子不自觉向前倾,轻软的丝被滑至腰际,裸露出结实黝黑的上半身。
    黑衣女子唇勾微抿,很难说是笑了或没笑,但这微妙的变化,却令她美得不可思议的脸蛋鲜活了起来,益发勾魂夺魄,明艳不可方物。而她甚至无心使媚,淡漠的神态无论任谁来看,皆看不出有一丝勾引少年的意思。
    夜之水仙,耿照忍不住想。
    以花比拟,她只能是黑夜池畔那一蕊清幽,以冷冽之姿睥睨世间,遗世独芬,片尘不染,再没有什么能在她心湖上吹起涟漪,说不定早没了那片湖镜,心都不知伊于何地。
    女郎信手将垂落颊畔的鬓丝勾至耳后,肥大的黑绸云袖滑至肘间,露出半截鹅颈般修长白晰的藕臂,微启樱唇。
    “诱敌做到这般地步,该说你胆识过人呢,还是赌性坚强?”她的嗓音出乎意料地低平,带着一丝轻哑似的气音,但仍极是动听,与一身浓发黑衣的夜魅风情十分合衬,亦不失雍容孤冷。
    耿照强抑住扯被掩身、轻摇脑袋的冲动,调息对抗着脑中尚未全褪的昏沉——“留情血吻”的药性能令三姝从他身边被移走而耿照浑然不觉,黑衣女郎“赌性坚强”、“胆识过人”的讽刺,绝非虚言恫吓。
    “或许在我心中,从未将夫人视作敌人。”少年定了定神,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,喉间肿胀刺痛,印象中只有同沐四公子狂饮宿醉那回,有过这般不适。还有纵欲过度也会——
    才这么想着,就听女郎道:“以一个刚睡过我女儿的人来说,你倒是挺敢讲的啊。我该称你典卫大人呢,还是耿盟主为好?”
    (……果然是她!)
    “要看今日之会,夫人是以哪个身份与我说话了。”
    他缓缓抬头,忍着药效未褪的不适,正色道:“是中书大人的续弦,还是以狐异门的代理门主、昔日‘鸣火玉狐’胤丹书胤大侠之遗孀,三十年前即享有‘东海武林第一绝色’美誉,人称‘倾天狐’的胤野胤夫人?”
    ◇◇◇
    “您说任宜紫任姑娘,是……是胤野的女儿?”
    乍由蚕娘口中听见时,耿照差点惊掉了下巴。
    “我有八九成的把握,那名唤任宜紫的丫头,就是胤野的骨肉。”隐于纱帐的银发异人哑着嗓子,缓慢的语调有着别于既往的沧桑与哀伤。
    胤野年轻时以美貌着称,见过的人不在少数。
    任逐桑的夫人或能深居简出,不与外界接触,任宜紫可是活跃于平望东海的主儿,不知勾了多少青年男子的魂,更别提曾代表杜妆怜出席四大剑门之会,在鹤着衣、魏无音等耆老的眼皮下蹦跳,狠狠出过锋头。
    蚕娘能从任宜紫的相貌,察觉母女俩的血缘,鹤、魏等岂无所觉?真要如此,狐异门早被人盯上,如何能持续隐于暗处,讳莫如深?
    “他们认识的胤野,是艳名远播的‘外道第一绝色’,是被胤玄胤小子捧在掌心里的娇贵明珠,又或是陪伴在丹书身边,帮忙出谋划策、狡计无双的俏丽少妇,与栖凤馆那任家丫头予人的印象相差甚远。除非母女俩把脸蛋凑在一块,等闲想不到一处。
    “我在湖庄初见胤野时,她就是个尚未长成的黄毛丫,那股野性和刁蛮脾气,活脱脱是再小一点的任宜紫,母女俩宛若一个模子倒出来。将她与她的皇后姊姊一比,排除相像处,其余眉眼神气等,就是童年时候的胤野,决计不会错。”
    再来是性格。
    观察任宜紫与孪生姊妹的日常,蚕娘发现三人感情不恶,毕竟十年相伴,名曰主仆,实是在异乡相依为命的姊妹,一起游玩一起练功,一起排遣离家背井、骨肉分离的寂寞;再怎么不投契,岁月流光是最好的和事佬,时日既长,早成为彼此生活的一部份,难舍难分。
    金钏银雪对她的保护关怀,也都发自内心。任宜紫也不是缺心眼的,对姊妹俩丝毫不小气,同衣同食,所用无分大小,俱是一式三份。三人同进同出,简直就跟三胞胎似的。
    但她就是忍不住想欺负她们,那近乎本能的恶作剧癖,完全就是童年胤野的翻版。
    “丹书告诉我,他在湖庄执贱役的那些年,可被这位胤大小姐玩惨了。”
    银发女郎忍不住咯咯笑,突然想起了什么,容色一黯,叹气道:“没准他们日后的姻缘,从那时起便已种下根苗,越是在意的人,越喜欢欺负他——只是我当时并不知晓,错点了鸳鸯谱。
    “有这种癖好的女子,蚕娘这辈子也只识得胤野胤丫头一个。任丫头折腾那两姊妹的样子,可像她娘了,简直就是从湖庄里走出来的胤野丫头。”
    除了相貌和脾性,足以一槌定音的最后一样证据,是武功——严格说来,是任丫头和金银姊妹所使的剑法。
    蚕娘号称历任马蚕娘中的武魁,博通百家,《水月卅六势》的图谱并非什么高深的绝传,岛上武阁甚至录有全本,宵明岛一脉精研剑法的高手们留下许多批注辩证,与南方武儒流传的《六极剑法》一样,被认为是东洲剑理的础石,至简至高,俱于其中。
    蚕娘对武阁的典籍下过死工夫,自未漏了水月卅六势,日后对上年轻气盛的杜妆怜,除了修为稳压少女一头,亦能侃侃而谈,针砭水月武功优劣,杜妆怜嘴硬不服,心里却认了栽,才生出诸般后事。
    金钏银雪号称剑法受杜妆怜亲炙,无论当夜与耿照一斗,或其后与鬼先生放对时,路数均与杜妆怜的狠辣绝决不同。许缁衣与染红霞之剑也非招招迫人、不留余地,但那是她俩自创的剑式,反映了各自的人品风格、武学侧重,金钏银雪所用的《泪映红妆》和《怜月照影》两部,却是杜妆怜于闭关期间所创,由许缁衣录送凝芳阁留存;门中除了挛生姊妹之外,更无他人习练。
    “这两部剑式,决计不是杜丫头所创。且不说这名儿能生生恶心死她,一个人的剑能进步也能退步,遭逢什么剧变顿悟,也可能从稳重转为狠辣……但其中必有脉络可循,不能无端变样,更不能改易其质,由男变女,或从鱼鸟变为牛马。若发生这种事,答案只有一个:男自男,女自女,鱼鸟还是鱼鸟,牛马则是他物,绝不是一物所生之变化。”
    耿照心中忽动。
    “那任姑娘自创的剑式——”
    “与挛生姊妹的理路相同。”蚕娘缓缓接口。“变化飘忽,繁而不妄,非是花哨把式。是她们根基不到,尚不能驾驭,也可能不小心练偏了,欲速则不达;须得静下心来打好基础,由简入繁,穷通极变……你想到了什么?”
    天狐刀,和蚕娘传授的那一式《蚕马刀法》,都是这个道理。但无论天狐抑或蚕马,都不是杜妆怜能够接触的武学,遑论通晓。
    退万步想,杜妆怜能为一部《天覆神功》与阴谋家合作,尽屠邬昙仙乡;以小怨杀害有提携之情、善待自己的“云山两不修”须、莫二位前辈,手段之辣,心肠之狠,实难想像胤野会将亲生女儿安插在水月门下。更何况,从任宜紫和金银姊妹花的态度来看,几无半分死间的自觉,此举无异于羊入虎口,要说能起什么作用,令人思之极恐,不敢再想下去。
    蚕娘本打算将任宜紫带回宵明岛,以免少女无辜,沦为两个女人理智丧失、相互撕咬下的牺牲品,但即使鲁莽如她,转念又生出另一个更大的疑问:为什么这么多年来,杜妆怜能容忍狐异门的余孽辗转于床榻侧畔,迟迟未下杀手?
    以银发女郎近百年的江湖见闻,至此终于沉默。胤野也好,杜妆怜也罢,她已经看不懂她们到底在盘算什么,想要的又是什么了。
    黑衣女郎——或该称她“胤野”——对于少年正面击出的这记重拳,似乎并不意外,微微侧首,似正转着心思,这个不自觉的小动作出乎意外地充满少女气息,耿照这才注意到,她看来不过三十许人,别说漱玉节、翠十九娘了,比之许缁衣怕都没大多少;说是老胡和鬼先生的亲妈,十个路人里怕有十一个不信。
    “……是蚕娘罢?”
    女郎微侧着脸,美眸一乜,打量他的神气里带着三分挑衅三分轻蔑,或有一丝似笑非笑欲叹无从,终究没把失望表露出来。这神情像极了任宜紫——耿照直到此际,才全信了蚕娘。
    “我本以为你色胆包天,豁了命才来的,没想还是仗有靠山,令人扼腕。不幸的是,我确定方圆数里之内,没有能出手救你的高人收敛声息、隐藏未现,我若改变了主意,要将你剥皮剔骨,骟阉示众,典卫大人可还有当日阿兰山莲觉寺连战三场的战意?”
    耿照不置可否,定定瞧着她。
    “她老人家很想见夫人一面,叙叙旧情,说没问夫人之前,不愿唐突而至。在下斗胆,还望夫人应允。”
    胤野神情淡漠,仿佛整个人突然浸入冰窖,眨眼间便退去了温度,对一切都不再关心。“我同她没什么好说的。同你也是。”姣美的玉手一拢膝腿,似欲起身。耿照抓不准她心中所想,却不能让千载难逢的面会止于此间,沉声道:
    “夫人于断肠湖的仇家,已与背后操弄一切的阴谋之人联手,胤丹书胤大侠之死,狐异门蒙受之灾祸冤屈,与此密不可分。夫人将爱女置于水月停轩为饵,不怕为鱼所啮,落得钩断饵丧的收场么?”
    胤野垂首不动,唇勾约隐,艳得清冷妖异,难绘难描。
    “你说话好难懂啊,典卫大人。我夫君所打官腔,难及你之二三。”
    这似笑非笑的神情也像任宜紫。然而少女的勾魂夺魄和母亲相比,委实差得太远,压迫感也是。以耿照的修为,竟隐有一丝股栗心颤,敛了敛神,续道:“当年狐异门遭难,蚕娘未及出手相救,是因为在此之前,杜妆怜便与那幕后的阴谋家联手,将蚕娘打成重伤,几难幸免。”将邬昙仙乡一事扼要说了。
    “……这是一个设计好的、极其精密的局。阴谋家将狐异门与宵明岛的联系切断,使其孤立,方能一一击破。杜妆怜是布局的棋子之一,亦是破局关键,她始终没对任姑娘出手,不代表任姑娘没有危——”
    “原来……她想要的是天覆神功。”胤野仿佛没听见他的劝解,喃喃道:“难怪……后来那处人去楼空,想是练功出了岔子。”
    “……什么?”耿照蹙起浓眉,留意到“练功出了岔子”这句。
    蚕娘说过类似的话,但也一样没有深谈,随口将话题转开了去。
    耿照心思缜密,按照前后文意略一推敲,依稀抓到关窍:杜妆怜自行修习天覆功,缺乏经师指点,恐怕未蒙其利,先受其害,闭关云云,实是躲起来养病,又或受到什么严重的伤残,以致连徒儿都不肯见。
    ——那句“人去楼空”,又是什么意思?
    杜妆怜极度危险,没有人比胤野更清楚。她会将任宜紫放在平望都鞭长莫及的断肠湖畔,使她远离狐异门的羽翼保护,看似荒谬,却有个出人意表、而又合情合理的解释——
    耿照霍然抬头,正迎着黑衣女郎的笑颜。胤野的笑容不但足以消解冰霜,更让她整个人又有了温度似,忽然“活”了过来;这是深具魔性的美貌,稍不留神,便会使人失足,甘为其死。少年此生初次,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“倾城倾国”。
    “你很聪明。我喜欢聪明人。”女郎淡然道:
    “如你所想,十年前杜妆怜便已不在水月停轩——非是暂避风头,而是远走高飞,怕是没打算回来了。从那时起,冒充笔迹留书给许缁衣那个丫头,指点水月一门事务的,一直都是我。”
    第二六八折:无间相逢,万里同哭
    狐异门全盛时期规模甚大,门下徒众数千,东海一道之内据点无数,总坛除有内外三堂编制,尚有“秘阁”、“豺狗”、“无根草”等三拨直属门主的人马:
    秘阁以搜集整理武林各家——尤其是七玄同道——的武功典籍、掌故秘辛为职司,阁中杰出之人享有“乌衣学士”的称号,在狐异门的地位甚高。乌衣学士之首列席议事时,座次甚至在内外三堂的正副堂主之前,仅次于副门主,形同门主的咨政参议;说是狐异门的头脑,半点也不为过。
    豺狗则是死士,定位与赤炼堂“指纵鹰”相仿。狐异门覆灭后,胤野好不容易在平望都重起炉灶,那些在七大派迫害下百死余生的遗老如平野空、戚凤城等,矢志复仇,别无眷恋,遂以“豺狗”自居,算继承了这支劲旅“不知死”的精神。
    “无根草”原是豆菟丝的别名,又叫野狐丝。此一代号所指,乃狐异门派入东海黑白两道各大势力的密探,这些人可能终其一生,都不会回归狐异门,在彼方生根老去乃至埋骨,宛若随风远送的菟丝子。
    他们在潜伏之处踏实过活,娶妻生子,戮力奉公,其中不乏为之牺牲性命的;除了“不间断地将情报传回狐异门”这点,这些人可说是鞠躬尽瘁,将宝贵的光阴和人生都留给了他们秘密刺探的外派异乡,一如落地生根的野狐丝,故尔得名。
    胤玄将狐异门交付女婿,唯独“无根草”始终握在手里,临终之际才觑了个空子,将权领众密探的无根草首脑,秘密转介女儿胤野,算是完成交接。
    后来东海生变,胤丹书绝崖自刎,正道盟友骤尔反面,狐异门上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,死伤惨重。以埋皇剑冢副台丞“天笔点谶”顾挽松为首的七大派人马是有备而来,撒网收箧,滴水不漏;胤野大腹便便,能带儿子一路逃到行律寺为鹫峰和尚所救,全仗无根草密探舍命,密探权首更在行动中壮烈捐躯,将“无根草”的名册留给了胤野。
    “这份名册将我推入无间地狱,受尽痛苦,欲求一死而不可得。”
    胤野淡淡说着,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,眉宇之间竟无一丝波动。“但对照它后头带给我的乐趣,这些苦痛又不能说是不值得。人生真是很公平啊,典卫大人以为然否?”
    耿照不知话头何以至此,然而以他此际的修为历练,已非初出茅庐、毛躁飞扬的小铁匠了,无意答其虚问,只说:“想是夫人从名册当中,找到潜伏于断肠湖的密探,才得插手水月内诸事。”这说法不冷不热,不着边际,说了也等于没说,显然无意对女郎抛出的震撼秘辛多作刺探。
    胤野的诧异一霎而隐,斜乜着美眸,上下打量他一阵,嘴角微扬,刹时如银月映川,亮起一室冰灿,竟连这份烁眼的冶丽也是冷的。“你比我想像中更沉稳也更能忍,典卫大人。以你的出身,只能认为是天降圣人,生而知之了。”
    “在下年轻识浅,唐突之处,还望夫人原宥则个。”
    “……露出一丁点想听的模样,能要了你的命么?”胤野微摇螓首,似嗔似怨的模样一瞬间与任宜紫重叠了起来,怀里那温热娇躯的触感,还有混着汗潮、淫蜜气味的浓烈异香……仿佛又在脑海中复苏。耿照忽然强烈地想念起少女来,想念她一边温柔拍哄着自己,嫩膣里一边死命掐挤着肉棒,奋力将两人拉上欲望巅峰的模样,想知道她现在何处、睡醒了没有,腿心子里是不是疼得厉害……
    他甩了甩头,这回终于没能忍住。面对胤野不能分心,她的一颦一笑都是足以凭空杀人的利器,远比蚕娘前辈提出的警告更加危险致命。
    “个中因由,还请夫人告知,在下非常想知——”
    “得了,省起来罢。还是你这是成心气我来着?”
    胤野忍笑白他一眼,那抹嗔怪也像极了任宜紫。“人要是做了件得意的事,却无处可说,滋味可难受得紧。不过既然你不急着听,我便按时序说;年纪大了,不记近事记远事,跳来跳去的,恐怕有什么错漏,反倒不美。
    “仗祇物鹫峰大师之助,我们母子仨逃出了东海,来到平望的大报国寺。寺中不收女客,鹫峰大师便将我安置在附近的民居,让铿儿剃发,送进百丈律院。不久镡儿出世,我才坐完月子,难抑恨火,忍不住拿出名册研读,料想以‘无根草’众人的能耐,不致悉数覆没,号召起来,也是一股势力。谁知在这时,有位门中旧人找着了我。”
    耿照灵机一动。“这位旧人,可是贵门外三堂第一高手,人称‘兵履千绝’风射蛟前辈?”
    胤野柳眉微挑。“你认识他?”
    “听老胡……听在下的义兄胡彦之胡大侠提过。”还有在蚕娘述说的回忆里,这个名字也经常出现。无论对胤丹书或胤野,此人似乎都是生命历程中不可或缺的角色。
    他暗中观察胤野,女郎眉目间仍是一片清冷,对“胡彦之”三字毫无反应,只点了点头。
    “风射蛟与内三堂的部分人躲过一劫,分头逃散,打算寻到我之后,一起到仇池郡的古月名门避难。那庄子本是我祖业,与武林全无瓜葛,知道古月名家与狐异门的关连的,只有我爹和我;风射蛟长年侍奉我爹,约莫是从我爹处听得了蛛丝马迹。”
    胤野没料到胤氏一系的内三堂还保留了元气,大喜过望,欲与风射蛟合兵,对七大派展开反击,意外遭风射蛟坚决反对。
    “风射蛟是看着我长大的,对我来说,他就跟兄长一样。我甚至知道他有些欢喜我。”女郎淡淡笑了,目光投向虚空中,空灵如月华。“我没想过他会抗拒我的命令,尤其是在这件事上头——报仇雪恨,岂非理所当然?他从什么时候起……讲话也同他一个调调?”说着微微蹙起眉头,似乎到这时仍无法理解。
    耿照不明白“同他一个调调”的那个他,指的到底是谁,却敏锐地察觉胤野说话之际,似有着现实与记忆交错混淆、浑沌难分的感觉。
    这股小小的异样与她空灵绝俗的外表气质十分相称,等闲不易察觉;就算察觉了,估计也会当成绝世美人的独特风格,说不定还会觉得极有魅力。但对话时间一长,谈及的内容越深入,违和便越强烈,好像……跟病人说话似的,病人自身却无病识感。
    “我和风射蛟争执许久,谁也说服不了谁,最终他将内三堂的人马留给我,做为交换,我让他带走了镡儿,好免去后顾之忧,专心复仇。”
    接下来的四五年间,计画进行得十分顺利:
    胤野潜回东海,与内三堂的残存人马逐一会合,重新建立据点,神不知鬼不觉杀掉几个落单的七大派要人,却未掀起相应的骚动,甚至救下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戚凤城等。志得意满的东海正道似乎并未察觉,复仇的魔掌已悄悄伸到了自家榻畔,渴求血偿——
    胤野渐渐发现:凌迟仇人的报复快感,已无法再满足她。她需要知道真相。
    性格坚毅的胤丹书,为何会选择自刎,却未留下只字片语给爱妻?正道七大门派早与狐异门尽释前嫌,何以说翻脸就翻脸,疯狂逼杀至此?杜妆怜、鹤着衣……等这些与丹书交好的所谓“正道中人”,究竟有无牵涉其中?
    “天笔点谶”顾挽松是剿灭狐异门的核心人物,此时他已正式升任埋皇剑冢台丞,白城山之后又有“帝陵祀者”独孤寂名曰圈禁,实为坐镇,绑架乃至杀害朝廷命官的风险太高,若打草惊蛇,狐异门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香火,又将成为众矢之的。
    指剑奇宫难以进入,观海天门掌教新丧;赤炼堂在雷万凛手里给整顿得风风火火,势头极盛,难撄其锋;青锋照连老巢都给迁往花石津,门中旧人一空,名存实亡,别说是密探了,连“咸”字辈都死得剩下邵咸尊一个,简直难以使力……
    胤野翻着无根草的名册,最终停在“惊鸿堡”那一页。
    瞿州梁氏,肥泽幽远滩。
    做为富贾,却袖重难舞,以致坐吃山空;做为豪强,却驻马迟疑,错失逐鹿天下的良机;做为武林门派,惊鸿堡“山河铁剑”最大的长处,就是名字好听好记,对识字无多的武林人而言,委实一大福音,大益于江湖流传,助长声名积累。
    除此之外,瞿州梁氏五代以来,于东海武林毫无建树,有钱却一毛不拔,出门合辙闭门造车,累积的可不是什么好声名。梁度离的武功修为与父祖相比,算是出类拔萃的异数,但说话、做事极不看场面,每开口必得罪人。
    一直以来有耳语流传:追杀狐异门并不积极、又不受江湖人待见的惊鸿堡,于妖刀战后跃居七大派之列,盖因梁度离甘为狱卒,在地底禁牢中囚禁了一头吃人怪物,只是谁也没真的见过。
    拜惊鸿堡的封闭所赐,渗透其中的“无根草”倒是未受妖刀纷扰、狐异门覆灭影响,胤野没费什么工夫便搭上线,计画生擒梁度离,拷掠出有关胤丹书自杀的真相来。
    “……我见典卫大人眼中,掠过一丝不以为然,继而又有悲悯之色。”
    胤野停住话头,怡然道:“大人何以教我?”
    耿照自鼻端吁了口长气,小心斟酌字词。“我猜是陷阱,夫人执意为之,料想必有损失。在下与贵门英烈素不相识,犹觉心痛,夫人之殇,不忍再作揣测。”
    “……你让盟中诸人全躲入冷炉谷,也是同样的心思了。”
    “在下能力不足,只能先求保全最多人,争取喘息之机,再寻对策。”
    “牺牲自己么?啧啧,看来是位今之大贤哩,佩服佩服。”
    胤野轻摇螓首,颇有些遗憾似的,集清冷与绝艳于一身的美眸直视少年,瞬间耿照有种无法动弹的错觉,不知是被她逼人的气场所慑,抑或是惊人的美貌。
    “你来寻求我的协助,或许还有纳狐异门于七玄同盟的心思。然而世上所有一切,皆有相应的代价,你拿什么来说服我与你交易?”
    耿照还想着怎么导回正题,不想胤野单刀直入,冷不防地问到了最核心。定了定神,正色道:
    “夫人之仇,当有尽处。唯有隐于背后、制造许多不幸的阴谋家伏法,才算给胤大侠、给贵派罹难的手足亲故报了仇,否则杀得再多,不过是毁去杀人的工具泄愤而已,元凶始终逍遥法外。我知行空是谁。”言简意赅地交代了殷横野事。
    胤野安静听完,艳极无双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惊诧,想了一想,忽然抬头。
    “现下我知道啦,还要你做甚?”
    “合力杀贼。”耿照想也不想。“三五高人神出鬼没,就算拿人命来叠,也难撷抗。他若不知有夫人,夫人还能等天收他,与殷贼比一比命长;不幸贼人所欲,正是夫人,若非被在下耽误了进程,夫人能不能在此间话家常,犹未可知。”
    “他要我……干什么呢?总不能吃了罢。”女郎促狭似的抿着一抹笑,星眸微眯,分外迷蒙,令此问毫无说服力,徒然撩人心绪而已。
    耿照不无怦然,实难想像她有老胡这么大的儿子,而且已是四个孩子的妈。可惜他完全笑不出来。“夫人与令先夫追查到‘行空’的身份,令殷贼坐立难安,欲除之而后快。我与夫人同,此其一也。
    “其二,令先夫由‘冲霄一剑’魏王存前辈处,窥破妖刀武学之秘,使其得以不经秘穹,学而知之。一同与闻的天门鹤真人,修为悟性皆不如胤大侠,我料殷贼或经查探,知他非是关键,这才锁定了胤大侠。斯人既逝,秘奥必于夫人之手——关于这节,在下的处境亦与夫人同。
    “殷贼武功超卓,心计亦工,兼有姑射暗手,坦白说没什么弄不到的;其之所欲,不出此间一二。我实在想不出,夫人有一丝一毫不与在下联手的理由。”
    胤野轻轻抚掌,露出一丝佩服之色。“流影城的铁匠都像你一样会说话么?我差点以为,你们那儿是衔着铁锤锻打的,多便给的一张嘴啊。”
    “夫人见笑了。”
    “可惜,你让下属全进了冷炉谷,代表你对同盟毫无信心,宁可只身在外引敌注目,也不愿手下人犯险,未战先怯,败象已呈,我一向不与输家站在一边。”女郎抬起明眸,定定直视着,敛起先前娇慵的神态,口吻虽是一贯的清冷,却挟着霜严苛烈,令人倍感压力:
    “放眼七玄,南冥修为惊人,极不好斗,论武力未必在我之下;天罗香那姓雪的丫头近年四出兼并,颇历争伐,也算后起之秀。蚔狩云老谋深算,漱玉节亦有城府,让她们出谋划策,我实无必胜的把握。此外,集恶道潜伏极深,游尸门尚有耆宿……你好不容易统合这帮人,令他们捐弃成见,奉你为主,这可不是谁都能办得到。
    “然而生死存亡之际,你却让他们通通进了冷炉谷,孤身在外,美其名曰与敌周旋,得以无后顾之忧,其实是你承担不了下属的牺牲,宁可死的是自己,也不愿教旁人犯险。我无意加责,也没有斥责你的立场;诉诸闾巷草野,说不定多数人都会夸你怀仁重义,是大大的好人。
    “但这一切都是假的。最终你必将失败,连带使那些相信你、仰望你指引方向的人同遭祸患,落得凄惨收场。你的怀仁重义,非但无助于求存,反将自己和身边的人推入无间地狱;他们的结局确实因你而改变,可惜不是变好,更有可能是十倍百倍的悲惨,远胜当初无你的结果。”
    耿照不是没想过会有质疑抵抗,万万料不到胤野不计较女儿的清白、不追问鬼先生的下落,甚至没提起老胡半句,却于此穷追猛打,咬紧不放,不由得一怔。
    胤野直视着少年的错愕,星眸微眯,淡淡一笑。
    “我们方才说到哪儿啦?是了,得把故事说完才行。就在我谋划之际,发生了一件事,也算是鬼使神差,坚定了我当时行动的决心。鹤着衣那牛鼻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,打听到镡儿在仇池郡,到古月名家打死风射蛟,带走了镡儿。我到现在都还疑心,是风射蛟自泄漏了他爷俩的行踪,引鹤着衣上门的。”
    耿照全无听故事的闲心,本欲打断女郎,见她说起风射蛟、鹤着衣时,露出一种“你们都一样”似的眼神,似鄙似悯,莫可名状,心念一动:“她若神智未失,这番陈述必有因由,说不定便是说服她的关键。”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回,凝神细听。
    胤野虽不喜鹤着衣,却信他不会伤害丹书的骨肉,况且此人行事沉稳,讲白了就是天生胆小什么都怕,若无十成把握可保镡儿平安,不会贸然将人带走。铿儿远在平望,镡儿托庇于七大派之一的观海天门,她终于可以放手大干一场了。
    “你猜得半点没错,惊鸿堡的‘无根草’出卖了我,自始至终,这个行动就是陷阱。”胤野淡然续道:
    “梁度离想在七大派面前露脸,他废了我的经脉,挑断手脚筋,在我面前拷问俘虏的内三堂弟兄,将他们折磨得意志崩溃,吐露机密的据点讯息;摧毁据点后,将带回的首级堆在我面前,继续拷掠掳获的生还者,然后袭击下一处——”
    梁度离前后花了两月余,将胤野的势力连根拔起,扫荡一空。
    那些被折磨至死的狐异门人,几乎都是胤野族中的叔伯兄弟,不是看她长大,就是她看着长大的,目睹他们受苦已是炼狱,看着他们意志崩溃后的凄惨模样更令人难以承受,胤野几乎因此发狂。
    “除了肉体上的苦楚,真正令人痛苦至极的,是‘绝望’。”
    女郎的眸光幽暗,口气轻渺,仿佛与己无涉,说的是什么风花雪月般。“我被锁在不见天日的牢里,不断听着亲人受苦刑哀嚎,他们一个一个数着死掉的人给我看,直到我明白外头再没有人会来救我。
    “如你所见,我是个很美丽的女人,当年芳华正茂,恐怕比你现在看到的要美丽得多。梁度离虽无好色之名,毕竟也是个男人,他没能忍上几天,终究还是来侵犯了我,从此一发不可收拾。”
    耿照微咬了咬牙,忍住撇过头去的冲动。他不忍再听,却不能示弱。
    胤野像在炫耀无人敢直视的恐怖伤口一般,细数着受过的可怕凌辱。
    梁度离能跻身正道,此前自未传过什么劣迹,虽说正道不缺鹿别驾、鹿彦清父子这等败类,表面工夫仍有讲究,梁度离的为人便称不上君子,起码还算正派。只能说一旦开了头,人的道德崩坏之速远超乎想像。
    胤野绝顶的容貌与胴体,令梁度离为之疯狂。
    然而女子再美,终究是凡胎肉身,日夜蹂躏,总有腻烦的时候。渐渐的,梁度离从渴望征服她的肉体心志,到粉碎希望和尊严,最终连这也索然无味时,便将她当作一件稀奇的收藏,先让手下都尝过甜头,再拿来笼络外头的江湖朋友。
    “那时,支持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,就是弄清楚来的是什么人,然后让自己记住每个名字。”胤野笑起来。“……你以为我会说‘孩子’,对不?我没有这么多母爱。况且,为不在崩溃时吐露铿儿镡儿的行踪,我一直告诉自己他们已死了,死在逃难中途。我当时全信了这个说法。相信我,背诵仇人姓字,比你想像的更能维持心性不溃。”
    梁度离显然未将捕获胤野一事昭告天下,因为来的“正道要人”,俱是隐藏甚深的左道,在东海黑白两道中根本不见名号。连笼络的对象都冷僻至此,尽显梁度离在道上人脉的苍白与贫弱。
    耿照的判断与胤野相若。
    以老胡那牛鼻子师傅的为人,若闻风声,绝不会坐视挚友遗孀受辱,魏无音前辈磊落豪侠,更不可能袖手放任,可知天门、奇宫两派应不知情。这却又衍生出另一个问题来:梁度离若真要邀功,藏起胤野,委实太不聪明;要说他被美色所迷,又或打算背着其余六派拷掠出妖刀武学之秘,找江湖左道同享胤野一节,未免又蠢得令人不解。
    女郎观察着他的沉吟,再度露出赞许之色,指尖在膝腿间的乌亮细绸上轻轻打转,微笑道:“他折磨我、奸淫我时,总不停问着问题,有时约莫是想迫出些有价值的线报,有时只是在发泄他的自卑与无力……但他从没问过妖刀之事,遑论妖刀武学。
    “我料他并不知情,只是个被人利用的牢头狱卒罢了。当初举荐惊鸿堡接替轻羽阁、列名七大门派,并去函邀请梁度离与会的是顾挽松,附议者有杜妆怜、雷万凛,观海天门的掌教、人称‘云尽天君’的鱼同休鱼老道,还有指剑奇宫的代表,一名唤作应风色的少年,据信是出自风云峡一系。只有青锋照的邵咸尊一人反对。
    “这份提议与附议的清单,最有趣之处在于:除了杜妆怜与雷万凛龟缩多年,隐遁不出,同失踪没两样,另外三人俱不在人世,无法问出是谁让他们支持惊鸿堡梁氏,又用什么换了这份协议。”
    ——毫无疑问的是殷横野。
    耿照很想这么说,可惜索遍枯肠,也想不出能连起殷贼和梁度离的证据。
    殷横野守着“不使一人”的誓言,他利用梁度离的手法,很可能与利用祭血魔君、聂冥途如出一辙,透过某种暗示,让他们自发性地行动,结果与其利益一致即可。
    这般松散的间接操纵不但易增变数,也可解释梁度离擒获胤野后,为何没有立即通报同盟的六大派,或拷问妖刀之秘——前者是因为他订约的对象,本就不是向来鄙视惊鸿堡梁氏的六大派,而是殷贼,提议和附议的五派反而是被操纵的棋子;更有甚者,“名列正道七大派”正是殷贼许诺梁度离的报偿也未可知。
    而后者的答案就更简单了。梁度离还不够格知道有妖刀武学一事,他不过是看门狗而已,不明白胤野真正的价值,远超过她的罕世美貌以及魔性般的诱人胴体。
    这鬼使神差一般的误差,让胤野与背后的阴谋家失之交臂,否则她们早该在惊鸿堡幽暗的地牢里便已见面,也就没有今天的“任夫人”了。
    耿照让自己集中精神在推敲上,是为了避免去想胤野所受的凌辱,胤野仿佛洞穿他的心思,连片刻的余裕也不给,悠然续道:“你知道痛苦是会麻木的,但疼痛不会。人的身体远比你想的更脆弱——让我明白这个道理的不是梁度离,而是他的妻子梁午茉。”
    梁午茉出身南陵,乃辕厉山始鸠海的毒脉嫡传,以美貌辣手闻名江湖,一身骇人毒功来自辕厉山奇书《舐红谱》。此书记载了各种以血行之的奇术,举凡异体换血、竭血留息、以血治病、以血下毒……无所不包,妖异处已近巫觋,直是匪夷所思,在南陵诸封国间享有大名,能止小儿夜啼。
    她少女出道,在南方杀了很多人,赢得“停钗蝶血”的外号,惹来诸凤殿的游侠注目。梁午茉只好逃出南陵,一路北上,后嫁与梁度离为妻,冠上夫姓,从此深居简出,才缓过了游侠的盯迫。
    梁度离标榜自身不同流俗,刻意娶女魔头为妻,以为特立独行,一方面也是因为梁午茉年轻貌美,夫妻俩甚是相得,着实有过几年恩爱时光,但任他耕耘甚勤,梁午茉始终怀不上子息,随青春消逝,两人间渐生龃龉,在胤野来之前便是如此。
    但女子的嫉妒里并无理性,没什么道理可讲。
    梁午茉可以《舐红谱》毒死丈夫相好的青楼姘头、染指的堡中俏婢,但即使刁悍如她,也明白胤野与这些女子不同,弄死她的后果自己很可能承担不起。这益发助长了她对胤野的恨。
    “她对我的折磨,全是背着丈夫所为,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,迄今一想起我身子仍会不自禁地发抖,怎么也停不了。”
    胤野举起玉掌,果然微带透明的指尖簌簌轻颤。她怪有趣的端详着,忍不住笑起来,露出一丝怀缅。“你知道针尖刺进乳头里有多痛么?刺入花唇、阴蒂的痛楚又是另一个境界。但这都比不上《舐红谱》凝血成针,一根一根顺着血流刺进玉宫里的痛……”
    耿照听着,忍不住打了个寒噤。
    “她不怪丈夫奸淫我,对她来说,我才是那个夺了丈夫之爱、夺去堡中诸人注目的贱货狐狸精。她孤身一人在这个阴冷的石堡里,无依无靠,除了杀人手段,仅有的骄傲全来自美貌,以及丈夫为了自我标榜而选择她的‘魔女’身份。”胤野摇头微笑,不无感慨:
    “但她美貌不及我,在‘倾天狐’之前,谁还能自称魔女?她被剥夺的一切,突然有了罪魁祸首。”
    惨无人道的折磨并不能满足梁午茉,她希望已饱受那些莽汉奸淫凌辱的胤野更加悲惨,一个天外飞来的恶念在少妇心底迅速成形。
    “我相信最初她原是想说服梁度离,找些驴马猪狗之类的牲口来糟蹋我的。”胤野说得轻描淡写,笑意未褪的俏脸在微光中看来,有种难以言喻的阴森。“但梁度离可能没答应,又或还在考虑时,梁午茉提了个他无法抗拒的诱人点子。”
    传说中,惊鸿堡地下最深的幽牢里,囚禁着一头狰狞恐怖的食人怪物。其实这是真的。
    怪物身长超过九尺,浑身的筋肉像是中了剧毒也似,肿胀团鼓成骇人的一球一球,连色泽都作酱紫色,五官肿得变形扭曲,完全看不出是人。更可怕的是,怪物的阳具胀如胤野的前臂大小,龟头上凸棱岐出,宛若拳头,真要贯入体内,岂止是会阴破裂而已?怕整个人都要被捅得四分五裂。
    “梁午茉笑着咬我耳朵,细细描述先前扔下去的那个女人的死状——我觉得就是那名不幸被梁度离染指的婢女——虽然在惊鸿堡的四个多月里,我日日盼着能一死了之,但那头怪物委实太过吓人,我记得我骇得瘫软失禁,哀求着她们不要这样做。”
    自胤野至此,梁午茉是头一回笑得这么开怀酣畅,尽情欣赏了那贱货狐狸精的求饶丑态,一把将她扔进怪物笼中。
    “那痛苦的程度,我想说了你也不明白,总之比生孩子还要痛得多。下回你替女子开苞时,务必记得温柔些,对她们来说,你和那怪物差不了多少。”
    耿照没敢还口,讷讷点头,忽有个怪异的念头浮上心版,挟着令人股栗的快锐与残酷。他隐约猜到胤野为何要说这个故事。
    “跟其他的女人不同,我并没有死。非是我特别强横,而是那怪物在蹂躏我之时,不知怎的恢复了一丝人性,它只是重创了我,却未将我撕成碎片。这么一来,连梁度离都被他的妻子说服,在《舐红谱》的神异法门之下,我的伤势恢复得特别快,他们每隔几天就将我扔进怪物的笼子里,承受那可怕的摧残;我有几次听见怀孕、生子之类的零碎字眼,看来他们是想让我诞下怪物的骨肉,看能不能从小训练起。”
    怪物的骇人粗长与狂暴侵犯,每次都使胤野徘徊在生死边缘。
    然而时间一长,她不总是在插入的剧痛间就失去了意识,对于怪物的样子、气味等,胤野有着异样、微妙难言的熟悉感,直到她看见怪物兴奋嚎叫进出她的身体时,透出那粗厚如垒土般的酱紫色左胸膛、似蓝似橘的怪异光晕。
    “……这般宝心,普天下只有一枚,再不可能有第二枚了。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,他不是什么野兽怪物,而是我那为江湖人景仰的英雄丈夫。”
    ——果然是胤丹书!
    望着少年惊愕交迸的面孔,女郎无喜无悲,甚至无一丝教训似的凌人盛气,口吻平静得令人心慌。
    “他跟你一样,喜欢牺牲自己,保全其他所有人,以为救世永远只有一条路。但你们是错的。这样的天真,不但使自己落入悲惨的境地,还会让仰望你的指向的人们,落得凄惨百倍的下场。这就是我必须拒绝你的提议的原因,典卫大人。”
    第二六九折:百日恩情,终付毗卢
    蚔狩云说过,以胤丹书的阅历武功,要逼他横刀自刎、以保狐异门上下安泰云云,是全然说不通的。胤丹书仁慈宽厚,但并不傻,七大派高层都是些什么货色,与鹤着衣相交莫逆置腹推心的狐异门主,平素没少从挚友那儿听得抱怨。
    其时妖金方止,天下初定,黑白两道老成凋零,所谓正道首脑,门中大位坐不坐得住、能坐多久,尚在未定之天;这种程度的盟约要换胤丹书一命,还不让留只字片语予妻子门人,怎么想都是匪夷所思。
    直到胤野吐露当年惊鸿堡兽牢的惨事,一切才串了起来。
    胤丹书面临的,正是眼下耿照的困境——
    敌人的武力强到无法拮抗,又避无可避,一战即折;除了满足其要求,换取一个相对文明温和的免战协议外,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。
    比起言行反覆的正道七大派,“隐圣”殷横野有个难以企及的好处:至少在明面上,他于凌云顶三才一会之后,确实遵守了“不使一人”的誓言。此事虽非传遍天下,人所皆知,但拥有“秘阁”和“无根草”的狐异门也通过各种管道,核实了线报。
    对胤丹书来说,殷横野的承诺是切实可信的。
    他并非在崖畔结束生命,而是随殷横野自去。
    或许在胤丹书心中,此去是默出魏王存魏前辈所授口诀,誊写悟得的妖刀武学之理;殷横野会软禁他,企图榨取更多更完整的功法,最终难再寸进时,便杀了自己灭口……但他万万想不到,殷横野会拿他来做实验。
    栖亡谷的秘穹操作,将玉树临风的美男子胤丹书,整治成不人不鬼的模样。常人承受这般剧烈的痛苦,尚能一死解脱,但胤丹书的冰火双元之心,却使他拥有异乎常人的强韧生命力,怎样都无法死去,哪怕无止尽的残酷折磨彻底毁去心志,将他化成一头全凭本能的狰狞异兽,双元心仍无一刻停止跳动。
    耿照强抑着腹中剧烈的反胃,饶以他的内功修为,面上仍是青一阵白一阵。在蚕娘姥姥的回忆里,胤丹书善良正直,待人真诚,连敌人都敬佩他的磊落胸怀……这样好的人,何以落得这般收场?岂能是这般收场!苍天啊!
    但少年其实知道为什么。
    在冷炉谷断筋毁脉的那一夜,在被囚在望天葬的鸟笼中、瘫痈无助之际,耿照便已彻底了解,这世上的残酷是没有边际的,毋须多加揣测,却也不能当它不存于世。信念是趋向理想的重要动力,但非工具;维护信念和理想需要很多工具。
    胤野眉山无动,含笑敛眸,白晰得令人眩目的纤纤素手随意拈平了裙膝细绉,黑绸大袖滑落肘间。耿照这才注意到,她那修长如鹅颈一般、线条十分好看的皓腕间,留着一抹极淡的樱红细痕,连疤都说不上,约莫是指甲轻划的程度,仿佛系了圈红丝,煞是好看。
    同样的痕迹不止在两只腕子上,她那双美到了极处的裸足踝间亦有。耿照并未听漏“挑断手脚筋”一节,几可确定眼前活色生香的绝世美人,之所以能够行动自如,而非残疾瘫痈,必与蚕娘说的蜕生天覆功有关。
    “梁度离本不该知道,他负责看管的‘怪物’究竟是何来历,要知道的话,抓到我时他就该报与委托者知晓,而非是胡为至此。但辕厉山毕竟是医毒大家,梁午茉知赤烶火蝎、冰川寒蚿大名,当然也听过两宝与人心融合的事,故尔知情。她一直没同梁度离说,起初是负气,到梁度离染指于我,她反倒不说了,咬牙忍了几个月,到那时才肯说。”
    耿照闻言微愕。
    “这……又是为什么?”要阻止丈夫溺于女俘虏的诱人胴体不可自拔,该早早揭发“怪物”身份、避免梁度离一错再错,才合情理。梁午茉的醋劲极大,对胤野的嫉妒痛恨深入骨髓,还要边受丈夫冷遇,一边眼睁睁看他奸淫胤野取乐……这思路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。
    “因为你既不是女人,又不懂仇恨,才觉莫名。在我看来,委实不能更清楚明了了,换了我也会这么做。但我不想这么快告诉你。”
    胤野忍不住笑了起来,虚握着粉润的掌心,以手背掩口。任宜紫也有这个不自觉的习惯动作,特别是得意的时候,母女俩的形象蓦地叠合在一起,耿照才惊觉她们原来这么像。
    “老实说,从你醒来到现在,表现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,堪称无懈可击,是父母师长见了,会忍不住打心底宽慰的那种。这真是很气人啊!明明是个孩子,老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,偏又教训不了你,简直是莫名其妙。我非常享受你现在的表情,再一下就好。”
    耿照哭笑不得。
    “……能娱乐到夫人,在下深感荣幸。还望夫人赐教。”
    胤野左看右看,啧啧了好半天,似是心满意足,才怡然续道:“因为说了,就不能折磨我啦。无论梁度离要把我交出去,或换间上房软禁起来,她都无法再对我出手;说不定,梁度离会为了管不住自家胯下孽物所铸成的大错,答应我提出的条件……无论那是什么,梁午茉都无法忍受。
    “为此之故,她须使梁度离一错再错,终至无法挽回,待揭发‘怪物’的身份时丈夫无路可走,非得依她的唆使搏一搏,多挣点避祸保身的筹码不可。”
    相较于梁度离的浑噩颟顸、耽于美色,梁午茉背着丈夫折磨胤野时,嘴巴脑筋可没闲着,虽无明确标的,却也零星拷掠出不少机密,包括胤丹书疑心刀尸是有心人所炮制、并无妖铁寄魂等;等到“‘怪物’即是被炮制成刀尸的胤丹书”这一节猛被打通,所有的线索便自行贯串,登时显出整桩阴谋的脉络来。
    梁度离性子乖僻,人却不傻,将胤野灭口似是眼下唯一的路,但那些个享受过她的左道异士怎么办?只消其中一人露出口风,教“那人”知晓,连偌大的狐异门都在阴谋之下被彻底碾平,从此自江湖上除名,惊鸿堡势单力弱,岂有余幸?
    梁午茉唆使丈夫的说帖,或许是利用胤野的身体,使心智丧失的刀尸胤丹书恢复意识——“那人”并不想失去胤丹书,这是显见的,否则毋须觅地囚禁,直接杀了便是——以此向那人邀功;也可能是想从中截获妖刀武学,藉以增加对抗那人的资本……在梁氏夫妻双双亡故的现而今,已难知其真貌,说不定兼而有之,甚或生出了更大的野心图谋。
    因为没有比受“怪物”蹂躏更恐怖的刑罚,梁度离也满不愿去面对自己一时冲动铸下的大错,胤野自此摆脱供堡中诸人淫乐折磨的命运,往覆于“供‘怪物’奸淫留种”和“捡回半条命休养恢复”的单调两极间,直到她的肚子渐渐隆起。
    辕厉山医毒双修,梁午茉毋须假手他人,亲自替胤野把脉安胎;不能把狐狸精扔怪物牢里,尽情享受那贱货的哭叫哀嚎,堡主夫人身子里的毒蛇又翻搅起来,恨火和妒忌再度占领了梁午茉的心。
    她抓准丈夫对胤野再无兴致,甚至开始逃避面对这个棘手问题的心思,假安胎之名,先不冷不热地换了几处囚地,几乎绕得惊鸿堡一周,见丈夫无过问之意,最后堂而皇之将胤野带到她炼药的石室,在尽量不影响胎儿的情况下,重启对贱货狐狸精的苦刑制裁。
    “严格说来,我是用身体学会《舐红谱》的。”
    胤野微笑着,露出怀缅之色。捂上耳朵只用眼睛看,耿照还以为她是在回忆童年什么的,这比可怕的内容更令人不寒而栗。
    “那时我又脏又臭,浑身生满了虱子跳蚤,有几处好不了的伤口化了脓,长些蛆虫什么的;有只眼睛看不见,身上的溃肿毒疮、各种疤痕就不消说了。梁午茉在各方面都开了我的眼界。她经常说,要让我们夫妻俩看起来登对些,这点她倒是竭尽了全力。
    “在我入惊鸿堡的第十五个月里,终于把腹中累赘排出,本以为会是个紫酱色的丑东西,看来也和普通胎儿没两样。我是在梁午茉折磨我时破的水,生产之际刑具还插在肉里,过程中没少吃了苦头。
    “梁午茉还没胆子让我和腹中之物就这么死了,拼命当了回稳婆,好不容易将那团沾血肉块弄将出来,她伸手去摸剪子欲剪脐带,谁知却扑了个空。我就这么看着她的眼里从疑惑、错愕到极恐瞠大,才将剪子搠进了锁骨间的凹陷。”
    胤野的描述极有画面,少年仿佛随之回到了那间昏暗阴森的石砌刑室里,看着丑垢一如乞婆的胤野张开双腿,腿间双手染血的梁午茉兀自捧着脐带未断的胎儿,怎么也想不透手筋已挑的狐狸精是何时拿走利剪的,然而骨碌冒血的喉底已无法出声。
    “直到我杀了她两名侍女,还有一名闻声而至、大着胆子推门闯入的仆妇,才缓出手来剪脐带。那是最惊险的部分,这死累赘几乎让其中一名婢子逃将出去,若如此,我也没法在这儿同典卫大人说话啦。”
    “……蜕生天覆功。”耿照并不意外,只觉颈背森森,浑身汗毛似都竖起。
    “正是蜕生天覆功。”胤野也不意外,没问他是如何得知,只点了点头。“他从前教过我口诀心法。其实是我缠着要学的,听完了就扔一边;学不学得会,本就不是重点。
    “兽牢里生死交关,口诀心法断不会鬼使神差地自生作用,当时我也不知道,这门功法能有这等奇效,所以头一回从鬼门关前踅一圈回来时,你可以想像我的惊讶、错愕,还有恐惧。”
    然而,以胤野的聪明才智,谜底其实一点也不难猜。
    胤丹书失踪时,佩刀珂雪也随之消失无踪。幕后的阴谋家将“怪物”交给梁度离时,也将此刀一并留在惊鸿堡——当然是伪装过后的模样。
    “珂雪被嵌在一具铜匣里,匣上仅露出水精刃面,看起来就是一只漂亮精巧的嵌铜水精匣。若梁午茉聪明些,留意到珂雪疗伤的效果在我身上特别显着,可能就不会老把我往兽牢里扔。”
    胤丹书是珂雪之主,携带此刀的时间,几乎涵盖了他闯荡江湖、建功立业的绝大部分,珂雪刀身的异质或在潜移默化中,慢慢改变其体质。身为他的枕边人,胤野与丈夫同床共枕,夜夜恩爱,承受了男儿全部的至阳精华,世上除了胤丹书,她恐怕是拥有珂雪强大苏生异质的第二人。
    在被怪物强暴到几乎死去的刹那间,人体本能的求生机制,唤醒了胤野体内潜伏的异质,也好在梁午茉及时将她拉出,拖到“水精铜匣”上延生,至此苏生之源终于遇上苏生之藉,命大的胤野才未绝于兽牢。
    残酷的命运似乎开始转变态度,为遭遇绝惨的女郎拨开浓翳,显露一丝微光。
    捡回半条命的胤野,心知梁午茉决计不会善罢干休,无论是站在折磨自己,抑或迫出保命资本的角度,都没有停手的可能。为从即将到来的二度蹂躏中存活,她开始强迫自己回忆蜕生天覆功的心诀。
    “人的潜能是非常强大的,只要不死,痛苦折磨反而有可能推着你克服困难,站上原本仰望不及的高处。”胤野悠然道:
    “总之,我练成了蜕生天覆功。他虽化成了怪物,再无半点人智,但身体却被淬练成难以想像的强大。我亲眼看见他们用锁在地上的床弩发射杯口粗细、四尺长短的尖铁锥,将他的四肢钉在墙上,才能拖我出兽牢……这种程度的伤势,他不到两天就能好,毋须敷药接骨、缝合皮肉,只消舍他几头猪牛之类即可。梁午茉很喜欢看他活剥吞吃的模样,所以我也瞧过几回。”
    耿照不忍去想像兽牢里的景象。所谓“炼狱”,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?
    少年留意到她从未说过“胤丹书”三字,提到时都只用“他”,连一字都不肯多,遑论解释他是谁、为什么是他。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,耿照亦不忍揣想。
    “他的阳精非常滋补,常常是等我从昏迷中苏醒时,才发现体内满满的精水正与身下的珂雪交互作用,以惊人的速度修补伤损。要不是怀上了那个孽种,三足月后梁午茉不敢再把我扔兽牢里,怕流去胎儿,我能好得更快,更早脱离苦海。”
    怀胎十月,母体多数的营养都供给胎儿长成,又断了阳精之补,在边熬着梁午茉的毒刑折磨下,胤野在分娩之前,只来得及重生一手一足的筋脉,这已经耗去了绝大部分的精神体力,以及每日卧汲珂雪之所得,有几度几乎流胎,生产的过程更是备极艰辛;莫说女子,便是身强力壮的顽强大汉,也断难在经历刑求、产胎的痛苦和体力消耗后,如此冷静准确地出手伤人。
    惊鸿堡上下五十多口人,在这一夜里悉数死亡。
    胤野足足有十五个月的时间,记住她每一处经过的地方、每一个见过的人,各种常规及非常规的堡中日常,然后据此在心里杀了他们无数次——沉浸于杀人及逃亡细节的擘划,是自苦刑中转移注意力的绝佳良方——再把最好、最合理的部分组装起来,检讨整体架构的流畅性与美感;到实际施行时,可能还添上了“最省力”这一项。
    拜惊鸿堡遗世独立之赐,胤野保守估计她有三天的时间,定期的联外管道才会察觉堡中有异,所以吊着梁度离夫妇的命,整整折磨了两天。
    梁度离不到半日就被彻底击溃,可惜他对“那人”的身份一无所知,只知灰袍蒙面,武功高得出奇,身形无有可供辨认的特征,直如鬼魅幽影,倏忽出现在堡中书斋。
    他抱着可有可无、反正逃不出对方手掌心的消极心态,开出“跻身东海正道七大派”这种荒谬绝伦的条件,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,竟让顾挽松出面相邀,并以五对一的压倒性票数,延请惊鸿堡梁氏入盟。梁度离既惊且服,同时亦有扬眉吐气之快,从此甘屈牢卒,甚至开始洋洋得意,不把六派放在眼里,才有后头独力诱捕胤野的举措。
    梁午茉比她丈夫撑得久,整整一日一夜之后才崩溃,吐露的细节也远非梁度离可比,如当初囚禁“怪物”的铁笼车做工粗糙,看似仓促为之;灰衣人交付梁度离的指示中笼车弃置的地点,也离背阴山栖亡谷很近……至于《舐红谱》及其他秘笈毒经、左道异士的名单等,自不在话下。
    她用了一天,证明自己的拷问刑求术青出于蓝,远在启蒙恩师“停钗蝶血”梁午茉之上,梁午茉对于“疼痛”和“恐惧”的创意大不如胤野。可惜胤野又再用上整整一天,终于确定精神崩溃的人,几无心智复原的可能,无论疼痛如何一再刷新了梁氏夫妇的承受极限,梁午茉也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,认知到这极可能是她庸碌人生里最了不起的成就。
    “疼痛之征——譬如抽搐、颤抖,肌肤悚栗……还有其他许多,有兴趣我再慢慢教你——在梁午茉咽气后,于尸身上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,该是我毕生之最啦,此后再无这般秀作。”
    胤野安静半晌,才从回味中依依重返,敛起一丝慨叹,又恢复成原先的清冷,连微扬的娇美唇勾都没甚温度,宛若月华。
    “弄死他们之后,我还有一天的时间,可我不想冒险。如果你经历过同样的十五个月,就会明白:厄运本是人生的故态,幸运却可一不可再。最终我是堡内唯二的活人,这本身就是运气。
    “怀孕期间,我一直在想救他的办法。事实是:解了将他锁在石墙上的玄铁镣铐,他是一头逢人就生吞活剥、捅阴裂死——我分不出这两者的差别——的暴虐怪物,我无法唤回他的神智,假设还有的话。一旦解开镣铐,头个死的就是我,他两天没吃东西了,瞪我的黄浊眼里全是饥火。
    “我只有一天的时间离开幽远滩,我没法带着他走。我用仅有的一手一足,勉强转动铁笼外的床弩,第一枝铁锥直接射穿了他的肚子,他咆哮的痛呼声几乎让我以为地牢要被震垮了,我看到头顶的砖缝沙沙落尘,像下雨一样。
    “第二枝铁锥射中左臂,这架弩是浇死在地上的,瞄得很准。另外两枝我忘了射哪儿了,回神才发现自己满眼是泪。他明明……已看不出是人,狰狞到简直是恶梦中的恶梦,但疼痛的样子不知怎的,看起来就是他。人只有在痛苦的时候,才会显露本我罢?
    “我用珂雪削断笼锁,拖着身子和刀走进去。他露着黄牙对我低咆,还穿着铁锥的伤口冒起恶臭的烟气,已开始愈合。我知道时间不多了,只消片刻,他便能自行穿出铁锥,镣铐虽在,一手便能将我掐成肉糊,可能就地吃了吧?
    “你……怎会变成这样?我忍不住想。为什么不跟我商量,我明明……比你聪明这么多啊!谁人可信,谁人该往死里弄,哪一回不是我一眼看透?谁让你自把自为,敢不同我说一声就走?我是你老婆啊,是你该舍命保护、言听计从,一生所爱的唯一一个!你看看你做了什么?看看我,看看你自己,看看戚凤城、风射蛟,看看我胤家人!都……都是你害的!
    “我骂着骂着,便哭了起来。我这辈子没这样哭过,声嘶力竭、涕泪横流,仿佛灵魂离体,能看见一个趴在地上哭泣的自己。心里还有另一个没哭的我,正算着时间,毫不通融,把沙漏子拿在眼前逼我看。
    “我呜咽着起身,但眼泪根本停不下来,提起珂雪,从他喉头插进去,感觉颈椎被刀尖斫断,‘叮!’一声抵住石墙。骨头复原的时间要比血肉长得多,这才是珂雪杀人的正确用法。
    “他挣了一下才僵住,瞪大眼瞧我,脸看上去没那么狰狞了,更像人些,眼眶里似有泪花打转……但这只是错觉。他喉头滚着雷似的发出怪响,绷紧的身子缓缓拉前,像要把整个人从铁锥和珂雪上拔出来。他并没有打算要死,刀尸炮制都弄不死他,区区刀锥算什么?
    “我就记得我哭着对他说:‘你把我们害成这样,可我不恨了,也不恼你,今生……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!来世要记着,无论什么事都要先问过老婆,要听老婆的话……乖乖的,蠢点无妨,听我的就是,我一定不会害你……记住了么?记住了么?不要忘了……听到没有?不准你忘记!听见没有!’
    “他咆哮一声,我当是应了,奋力往他怀里撞去,刀板横铡,把他的脑袋砍下来。关上惊鸿堡的后门之前,我往里头堆的菜油柴薪上扔了火折,据说大火在石堡垒闷烧几天才被发现,最终什么也没留下。”
    耿照终于明白,她为何说话看人总是淡淡的。
    那并非是刻意装出的冷漠,甚且不是看淡世情红尘忘弃,而是她一生的眼泪,早已在那时流干,随着离缘的今生挚爱同葬火窟,灰飞湮灭。
    他生不逢时,无缘结识胤丹书,只因与老胡结义,再加上同出三奇谷的缘份,对这位前代七玄盟主十分景仰,始终当成榜样,期许自己能追随其脚步,将外道七玄再次带领到阳光下。未料一代传奇、人中龙凤的“鸣火玉狐”,竟得这般收场,不惟令人欷嘘,思之更觉心痛。
    胤野始终严拒与蚕娘相见,此前耿照总以“婆媳不和”目之。如今想来,也许是胤野不愿亲口向蚕娘说出胤丹书的真正结局,宁可蚕娘认为宝爱的弟子是在绝崖自刎明志,好过被结发妻子一刀断首,死前饱受折磨,形识俱失。
    离开惊鸿堡之后,胤野躲藏起来,花了一年工夫深造蜕生天覆功,将丹田与手足筋脉悉数修复,乃至回复旧有姿容,这才回到平望,而后才有成为中书大人续弦事。
    算算时间,碧湖就是那名在堡中产下、差点让胤野脱逃失败的婴儿了。毕竟嫁与任逐桑后,胤野为他人诞下儿女的可能性几近于无;若是任逐桑的骨肉,亦不能抱给平民抚养。这样说来,碧湖是任宜紫的姊姊,任宜紫仍是胤野四名子女中的老么。
    胤野未提那名婴儿的下落,偶尔说起也无意掩饰嫌恶,耿照没敢细问。对照胤野的表现,鬼先生称奉母命让妹妹做刀尸,似非空穴来风。
    说起水月停轩,耿照想起胤野说她掌控过水月停轩一段时间,看来碧湖、任宜紫和金钏银雪入门,应是出自她的安排。但红儿之师乃威震一方、声名赫赫的“红颜冷剑”,绝非颟顸之辈,许缁衣的精明能干如棉里藏针,他更是亲身领教一二,胤野纵然绝顶聪明,又岂能在她们师徒的眼皮底下耍花枪?
    “方才告诉你的,是一个自诩圣人、动辄牺牲的惨例。你看着挺像他,若不能悬崖勒马,早晚也是这般收场。”
    胤野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,嫣然一笑,轻抚膝裙。“料你不服。这么着,接下来我告诉你一个与你们完全相反,却无比成功的例子,连我都佩服得不得了,迄今仍未解其妙,你看如何?”
    第二七十折:曾行此路,捣衣青苎
    任宜紫趴卧在舒适的软枕堆里,一动也不想动。
    她的睡相一向很糟,所以当醒过来时,发现身畔摸不着那具黝黑如铁的健壮身躯,也只失望了一下下,旋即暗叫侥幸,差点鼓掌叫起好来。她可不想让少年瞧见自己四仰八叉的丑样子。
    就想了他那么会儿,夹着锦被的浑圆大腿间倏又温热一片,湿濡的液感慢慢渗透。
    少女闭着眼维持睡姿,羞意却在不经意间攻占了粉颈玉靥。她轻蹭了蹭枕面,受不了自己似的把脸埋进枕头谷中,最好别再醒来,但胸口总有种闷闷痛痛、搔痒般的温热感,想到他就不禁扬起嘴角,怎么也止不住。
    红姊和妖女算什么?本小姐要的,还不手到擒来!
    她羞得连枕带脸一并圈抱,本欲胡乱踢腿撒撒泼,岂料一动腿心里疼如刀割,“呜”的一声蜷身微颤,宛若死虾过水,样子想来不是太好看。还好他不在。少女咬牙蹙眉,再三庆幸着。
    “再蹦跶呀,疼死你。教你玩儿得这么疯!”
    咿呀一声,母亲推门而入,若有似无的幽香如兰沁至,胜似夜萤水风。任宜紫像做坏事被逮个正着的小孩子,加上俏脸酡红未褪,母亲见了肯定笑话,她可捱不住娘的利嘴,从小到大就没说赢过,索性埋首枕间,一迳混赖撒娇。
    “……金钏和银雪呢?”她身上温温香香的,除了肌肤香泽,还散发着锦被煨暖的胰皂香,连小衣也换过新的,已非车厢里的狼狈模样。两姊妹不会帮她洗澡,至多烧水服侍,来红后亦少共浴,故有此问。
    “同你差不多,我看三五天里别想下床啦。一帮疯丫头。”
    母亲沿床坐落,轻抚她的腰背,宠溺的手路令少女舒服得眯起了眼,只差没发出猫儿似的呼噜声,直到母亲的口气一变。她几乎可以想像那似笑非笑、打着坏主意似的戏谑表情,美得令人心惊肉跳:
    “……可你问的,不是金银丫头。老实招来!”冷不防地掐她胁腋,往死里搔起痒来。
    任宜紫又叫又笑又喊疼——随便一动玉户都痛得厉害,还不是普通的疼——到后头连眼泪都迸将出来,只管求饶。“娘!不要……哈哈哈哈……疼死啦!别……哈哈哈……呜……不、不敢了……饶……哈哈哈……呜呜……坏……娘坏……呜呜呜……”
    母亲玩够了,这才心满意足撒手,怪有趣的瞧着蜷曲的少女,像乜着可爱死了的小猫小狗。片刻,取过一把润泽滑亮的乌木梳,拍拍她兀自颤抖的腰臀,笑道:“趴好,娘给你梳头。睡得乱糟糟的,成什么样?”
    “娘……疼……你让我歇会儿……疼死啦……”
    “要不坐着梳。”
    那还是趴着好了。少女乖乖卧好,微翘着诱人的小屁股,闭眼享受牙梳入发一一捋顺的舒适。母亲梳头从不会弄疼她,手法之高明,偌大的平望都里没一个仆妇女史可比。这种时候,她往往最能感受到强烈的幸福,比吃好吃的糕点、穿漂亮的衣裳还要欢喜。
    “……娘,你觉得他……怎么样?”
    母亲轻笑。“干嘛抢我的话?我才想问你,你觉得他怎么样?是蠢猪呢,还是贱狗?”
    任宜紫噗哧一笑,声音捂在枕里,闷闷湿湿的。她问的才不是这个,但母亲分明是故意。少女装模作样地想了想,自己忍不住又笑起来,臊红着小脸抿嘴:
    “应该是贱狗吧,他又不蠢。”见母亲似笑非笑,心虚、不甘兼而有之,抢白道:“那爹呢?娘你说爹是蠢猪,还是贱狗啊?”
    长发曳地的黑衣贵妇搁下木梳,想了一想,也是装模作样。“我觉得是贱狗,他又不像猪。要像猪我才不嫁。”母女俩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噗哧一声,齐齐大笑。
    好不容易止住笑,任宜紫面上彤红未消,垂着眼皮轻声道:
    “我觉得他……不太一样。”
    “不是普通的贱?”
    少女笑起来,羞意略褪,那种想说出口的强烈冲动却跟着淡了。
    她不知怎么向母亲述说,少年埋首于她胸乳间、尽情痛哭的事。之后……之后再结合的感觉就很不一样,像是所有隔阂都不见了,就此合而为一,不仅是快美加倍,还有那种把全部的自己都交给对方,彼此依靠的奇妙感受。
    她开始有自信,他对她与别个儿是不同的,不会再有身魂相契、悲喜与共的感动。她不介意少年享用金钏银雪,她们和她不一样,而且他简直离不开她。不是因为自己更美貌、身子更迷人,抽添起来更销魂蚀骨,任宜紫心想。而是她俩有的,与别个儿不同。
    母亲的戏谑快利,让她突然讲不出这么温软羞人的话语,怕被小瞧了,抱着枕子别过头,浑不着意般哼着歌儿,尽管咿咿呜呜的全不成调。
    倒是母亲难得地正经了起来。“我也觉得他不太一样,要不是特别傻,就是特别聪明。”
    任宜紫惊讶地睁大眼。母亲一般是不夸人的,如阿爹那般,生得好看、气宇轩昂,本事又大,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位极人臣的“中书大人”,在母亲嘴里也就是贱狗而已。他居然有可能“特别聪明”?
    她听着欢喜,死命忍住不转身,看能不能拱得母亲再多说一些。
    “他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。大家都欢喜他、尊敬他,觉得他有大本事大理想,但那人最后却把自个儿害死了,还拖累许多人。但你那黑不溜秋的典卫大人告诉我——”
    “他才没有很黑!”
    话一出口,惊觉自己转了头。母亲则露出很受伤的表情。
    “上回你们在栖凤馆见后,是你管他叫‘死二黑’的呀。我跟你喊的。”
    “那……那是夜里黑。”任宜紫有些心虚,忙将目光转开了去。“夜里看谁都是黑的。而且是……是金钏先叫的!我是随她。”这明显就是谎话。
    胤野忍着笑,正色道:“好好好,他一点也不黑,是夜里黑。你那英俊不凡的典卫大人告诉我,除了最终的理想外,他和那人绝不相同,就好比……要去的地方虽一样,道路却有千百条,便说徒步、驾车、乘轿等,亦都不同。
    “那人只是不幸死在了路上,可不能说同他一般驾车、一般也去那处的旁人,必然会死于中途。典卫大人说,他走的就是条活路,恐怕江湖百代以来,只有他走对了,而且一定能到。”
    “……这条贱狗,口气倒是张狂。”
    但任宜紫并不讨厌,甚至有点喜孜孜的,感觉他在母亲面前挺长脸,非是夹着尾巴屁不敢吭的窝囊废。
    母亲点了点头,忽然陷入沉思,再抬头时目光已投向虚空处,虽自应答,却不像对着任宜紫说话。“我也很好奇,他不像是会说这种大话的人。我便问他:‘你怎知只有你走对了?’
    “他一脸认真地回答:‘夫人,只消做好准备,别死了就行。路走岔了,走歪了,走远了,回头再寻便是。稳妥地走,总有抵达的时候。夫人说的那个人,他唯一犯的错就是死于中途,而非选错目的,更不是错用了方法,极有可能是因为准备不周,或者时运不济,如此而已。
    “‘江湖百代以来,旁人或觉目的地太远,还没启程,便先馁了,毕生都在自家门口打转,不言壮行;有人走了一半,就此驻足,原因各异,也不必再说。那人和它们不同,选定目标,勇往直前,只是不幸死在中途而已,夫人能说是目的地害了他,还是驾车上路害了他么?我是头一个发现其中关窍的人,所以我能到。这就是我与那人最大的不同。’
    任宜紫到这儿已经听懵了,小肚子里把耿照祖宗八代都骂上了天。好不容易有机会同母亲说上话,你就夸夸她呀,赞她美丽高雅之类,让你没脑子瞎扯什么驾车走路的鬼东西!姥姥才管你能不能到你个蠢猪!蠢猪蠢猪蠢猪蠢猪————!
    她绝望抬头,试图替那头猪说点什么,能挽回一二否,才见母亲目光悠远,兀自沉思,浑不似平素犀利如刀的反讽模样;抱着一丝希望,怯生生问:
    “那……母亲觉得呢?蠢……我是说他……能不能到?”
    “我不知道。”容颜倾世的美妇人摇了摇头,低声道:
    “所以我非常期待,能够一睹你如何到得,典卫大人。可别……死了呀。”
    ◇◇◇
    自白马王朝建立以来,帝后从未分别如此之久。袁皇后承继先帝孝明的遗风,礼佛虔诚,这原是桩美事,对于稳定王朝统治、清明百姓风俗,均有莫大的好处。然而此番东海论法之行,且不说耗费金银之钜,凤辇离京,所经道、州、县各级府衙战战兢兢,戒慎恐惧,生怕銮驾生出什么意外,那可是拉上九族填命也不够的大罪。
    此外,皇后娘娘的东行寻圣之旅,还在京城平望之内,造成了一个事前无人料及的异象,以及一股教人难以置信的奇特旋风。前者令平望都笙箫俱默,夜晚清平如郊野,几乎回到太宗孝明帝初登大宝头五年,那种励精图治一片节约,戌时不到整座皇城里便已无人点灯的景况,堪称鬼域——
    大乘佛法经两任皇帝大力弘扬,在央土乃是显教,王公贵族、富户豪商里信徒甚多,况且随銮驾起行,不惟护佛弘法,还能争取在皇后跟前露脸,打好与任家的关系,怎么想都是利大于弊。平望数得出的权贵都在这支队伍里了,也一气带走了京城最高端的主要消费阶层。
    数月间,原本一到夜里华灯初上歌舞升平的平望都,最拔尖儿的歌台舞榭、教坊青楼无不门可罗雀,生意清冷,有些是幕后的大老板本身就在东行之列,索性闭门歇业,打发笔银钱,让旗下的粉头、乐师等返乡探亲,好过开着门闲坐无聊扪虱子,倒也是功德一件。
    而后者——那股教人难以置信的奇特旋风——此刻依然困扰着内侍省正都知、内廷的首席太监惠安禛,令他身心俱感疲惫。
    刚打发了今日第五拨来套近乎、找门路求见皇上的人,这些人无一例外地带着美貌少女,起初是某某王侯的侄女,或某某贵妇远亲之类;时间一长,连头衔背景也顾不上,送来的女子一个比一个美貌妖娆,所涵盖的层面遍及整个平望都的所有权力派系,仿佛是场首都规模的拉皮条竞赛。
    “……帝后失和,果然是国家的乱源啊。”惠安禛打发左右,瘫入太师椅中闭目歇息,不禁喃喃道。
    今上不喜袁皇后,皇后与生父中书大人又失和已久,父女俩几不同席,逢年过节,宫里和中书府的礼物馈赠也流于形式,以皇后娘娘的慧心体贴,断不应如此虚应,有心之人不难从中看出端倪。
    皇后素有贤名,无论在朝廷、贵族或平民之间声望俱高,更是先帝亲指,便细数前朝历代,也少有如此得人心的天下母仪。想把皇后拉下凤銮是不现实的,此举无异与中书府宣战;任逐桑可能与女儿不睦,然而,谁要想把央土任家的囊中物掏出去,便是任家的敌人,此事不言自明。
    后位难撼,可皇帝陛下的宠爱可争。
    太宗孝明帝在位时,就替今上把儿女亲家全找好了,后妃嫔贵无一落下。他老人家若能多享几载天年,不定连宫女也都一并选了——虽没人敢在素有铁头之誉的惠安禛面前说这个笑话,但他知道它。先帝若多活几年,此事怕就不是揶揄而已,极有可能成真。为此惠安禛笑不出来。
    陛下登基之后,他曾想过得几年,天下大治,再来联系几位相熟的官员,让他们出面,奏请选女。
    倒不是对先帝爷的安排敢有微词,只是觉得陛下也不是小孩子了,当可自挑几个看得顺眼、能讨欢心的女子,享受享受人生的乐趣,无碍圣治清明。可惜陛下亲政后连着几个决定,挑起了不同官僚派阀的交错抨击,虽都被中书大人按下,但从迟凤钧离京伊始,陛下便对治理国家彻底失去了兴趣,目光所注,不出这方小小皇城,也差不多是从这时起,埋下而今帝后失和的种子。
    这下惠安禛反倒不敢再提选女,除担心招惹言官,另一方面,也是考虑到陛下的情况,不宜沉迷女色,有害心性;拖着拖着,不知不觉也过了好些年。
    惠安祯生得魁伟雄壮,浓眉压眼,不怒自威,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是阉人,宫里宫外都有言传,说他是不世出的高手,还有人绘声绘影地说,太祖武皇帝私下传授过他功夫云云,便是放眼江湖,也罕有一合之敌。
    他懒去理会这些无稽之言,也不觉得这样的形象有助于管理宫禁,烦心的事已经够多的了。来不及假寐片刻,叩报声又在门外响起,一样是没出京的王公贵族,一样带着貌美女子,一样连之前有多少人铩羽而归都不打听打听,又或早打听清楚了,认为自己会是那个幸运的例外而已。
    “……带他们进来罢。”惠安禛捏捏眉心,摇头甩去疲惫之色,明快地下了命令。他衷心希望皇后娘娘赶紧回銮,无论从哪方面来说。
    马车奔驰在城北甘露坊与承业坊间的铺石道上,发出喀哒喀哒的击蹄脆响。
    这条路是承宣二年修好的,独孤英当时亲自来过这里,那是他登基后头一回离开皇城莅临民间,百姓伏道、山呼万岁的景象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。他头一回乘车经过时便认出了这里,一路都没放下过吊帘巾子,看得出神。
    同车随行的杨玉除明白皇帝的心思,原本以为今儿应该也一样,岂料圣天子一路只拿眼乜着他,青白的瘦脸上挂着一抹莫测高深似笑非笑,瞧得他心里直发毛,偏又找不到话头,只得小心奉承着这位天子爷爷小祖宗,祈祷他别又转着什么奇怪的念头。
    独孤英今年才廿五,算的还是虚岁,但就跟所有累世富贵的二代祖一样,骨子里透着一股虚——虽学过刀剑枪弓等各种武艺,但天下已在先帝爷手里靖平,再没有打仗的必要了,有哪个蠢教席真敢折腾未来的圣天子?只教不练,连日头都不敢让他多晒点,莫说把式,约莫连能挨上几下的结实劲儿都没能练得。
    当年昭信侯还在京里时,镇日带着他,叔侄俩打猎、踢毬,微服出皇城找人打架、偷看漂亮姑娘洗澡……啥事不宜就专拣啥干,那时杨玉除一旁跟着,从不觉得太子小祖宗是苍白脸蛋瘦鸡身子的。那时他驰马佩剑攘臂大笑,虽然天真,但很讨人欢喜。
    但先帝爷不喜欢昭信侯,打发了他去东海。杨玉除听到各种流言,其中多数信誓旦旦,保证昭信侯出不了城东宣威门十里,必定血溅五步,永远也到不了他的东海封邑。他不敢让太子小祖宗知道,怕他脑袋一热跑去同先帝爷求情,孝明帝就这么根孤苗,还指望他承继太庙香火,不会对他怎么样,怕是小祖宗身边所有人——自然包括他——全都要死。
    约莫从那时起,他就养成了欺君的习惯,直到现在。
    杨玉除生在天下最乱的时候,那时节人吃人都是常事,“罪”字没人会写,只写个“活”字。他活到十几岁上,杀人放火奸淫掳掠,算没干过的比干过的快,谁知天下又变了;为求活命,一身是罪的少年索性割了自己,进宫讨碗太平饭吃。因出身不好样子又猥琐,皇城不要,最后是定王府收容了他。
    独孤英小时候贪玩,被毒蛇咬了,那时背着他从城外跑回王府求医的,就是杨玉除。事后独孤容召见,才知杨玉除替世子吸吮伤口,也中了蛇毒,一路奔跑毒气上窜,差点丢了性命;问他何以如此,杨玉除咧着麻肿未退、益发丑怪的嘴唇勉力笑道:
    “奴……奴才是三……三脚蟾蜍,不……不怕蛇的。”独孤容才知他的外号,赐名“杨玉除”,父母不详、连姓都没有的阉人遂沿用至今。
    这事乍听像则传世佳话,杨玉除应该感激涕零,等待一个效死以报的机会,但定王并未从此特别待见他,以致机会始终遥遥无期。把他留在身边——起码是身边附近——的,一直都是这位天子爷爷小祖宗。
    杨玉除明白该报答的是谁。在他看来,有时候不说实话,也是种报答。
    “三脚虾蟆,你胆子越来越大了。”也不知盯了他多久,独孤英终于冷笑开口:
    “欺君罔上这码事,你倒越发顺手了嘛!”
    杨玉除扑通一声,就着车厢里一把跪倒,五体投地。“皇上圣——”
    “……嗯?”
    “公……公子圣明!奴才向天借了胆子也不敢,求公子明鉴。”
    “我们现下去的那座宅子,你上回说是惠安禛的,宅子里的那位姑娘,是他远房的亲戚……是不是这么说的?”
    “启禀公子,是……是这样没错。”
    “大胆!”独孤英冷笑道:“里头就没句实话!再给你一次机会,宅子是谁的宅子,姑娘又是谁的远房亲戚?”
    冷笑也是笑;能笑,就不是真的发火。天子小祖宗与先帝爷最大的不同,便在于此。以御下之术而论,独孤英可能糟糕到了极致,但杨玉除愿意为他而死,临危却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先帝先跑为上,就为这点不同。
    但做做样子,还是必须的。他装作魂不附体,颤声道:“公子圣明!其实那宅子是……是奴才的,那天仙般的姑娘是奴才远房……”
    独孤英再也绷不住脸,“呸”的一声笑将出来,一脚将他踹倒,骂道:“去你妈的!不撒泡尿照照镜子,你癞虾蟆的远房亲戚撑死也只能是虾蟆,岂能生得出天鹅来?”杨玉除满面愧色,自甩了几耳光,忙不迭地歌颂公子圣明。
    独孤英见他一脸懵晕,得意洋洋道:“你同惠安禛都是穷光蛋,便有置产,也都离京七八十里开外。说到这儿,你个癞虾蟆买的还比惠铁头更近,又比他多买两处,若教惠铁头知晓,疑心你中饱私囊,整你个七荤八素。”杨玉除哀声讨饶,窝囊丑样委实引人发噱。
    “那宅子我让人查过了,是刑部陈弘范所有。你该不会又要告诉我,姑娘是陈君畴的远房罢?”
    陈弘范是独孤英登基后,所点的第一位状元,累官至刑部尚书,在平望官场一向被视为是中书大人的人马,但其实私底下颇受独孤英器重,经常微服到他官舍里促膝长谈——做了几年皇帝,少年天子已然学乖,召进皇城里的青年才俊全都是箭靶。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好,如今他已不做这等傻事。
    陈君畴——这是陈弘范的字。他们君臣之间,是好到能迳以表字称呼的——的文章、学问都是极好的,更难得的是身段软,人缘特佳,在京里几乎没有明面上的政敌,即使是与任逐桑政见相左之人,都会直接攻击任逐桑或中书一系的其他人,却罕有拿陈弘范开刀的,在官场极为罕见。
    况且,刑部就是个得罪人的地方,秋审、提牢、减等、赃罚,哪样不看门道?陈弘范上任后,既未全拦,也没全放,取舍之间还不怎么结怨,能干得直要飞天,夸他“能臣”二字,那是毫不勉强的。
    任逐桑在启用他之前,进宫问过独孤英的意思,独孤英心头一快,自是点头应允。他头一回微服私访刑部尚书大人的府邸,特别派杨玉除先行打点,陈弘范迎天子入内室坐定,倒头便拜。独孤英问他为何,陈弘范回道:
    “人说臣是蒙中书大人提携,方居此位,臣却知此事必得圣裁,任中书才敢用之。提携臣者,实乃陛下也。”少年天子龙心大悦,从此引为心腹,有几回中书议事,都在背后指挥着陈弘范,影响了任逐桑的决定。
    一个多月前,杨玉除说惠公在城北新置了房产,当作趣闻一件。惠安禛是出了名的廉洁,律己极苛,身无余子,平望都若有他买得起的物业,怕不是凶宅鬼屋?独孤英都听来了兴致,催着杨玉除微服驾车,瞒着惠安禛去瞧。
    房子没甚好看的,正觉败兴,杨玉除才说惠公收留了一位远房亲戚在屋里,独孤英一见,惊为天人,此后三天两头就找借口往这儿跑,同女子闲话家常,亦觉神清气爽,胜拥六宫粉黛。
    美人归美人,独孤英可不傻。那姑娘既不识字,问她出身来历,也说得不甚清楚,却非有意隐瞒,看着像是平生未曾离家,不知如何向外人陈述。再加上惠、杨二人的底细他清楚得很,“购置物业”一说没什么道理,略一调查,今日是专程来与杨玉除对质的。
    但陈弘范在城北购置物业,原也没什么不可说,以他和独孤英的关系,想引见一名姿容绝世的“远房亲戚”,直说也就是了,何必摊上不算熟稔的惠、杨二人?
    杨玉除见独孤英狐疑不减,不敢隐瞒,这才和盘托出:
    原来宅底里的那名姑娘,并不是谁的远亲,而是带了一位故人的书信,来京里投奔陈弘范的,说姑娘受恶人欺侮,身世可怜,求尚书大人照拂云云。
    陈弘范见那女子宛若璞玉,稍事打扮整理,便有倾城倾国的姿仪,未敢独占,第一个念头便是献给皇上。然而考虑姑娘非清白之身,恐犯欺罔之罪,左思右想,这才找上惠安禛与杨玉除商量。
    惠安禛人称惠公或惠铁头,平素是不来这套的,但一见姑娘容色,也觉弃之可惜,交谈之下更觉她温顺纯良,心生怜惜,不忍驱逐,又不能带进宫里坏了规矩,杨玉除才想出这个迂回的法子。
    独孤英听到她曾受污辱,已非处子,不由蹙起眉头,却非露出嫌恶之色,而是不忍,半晌都没说话。沉默间宅邸已至,君臣二人下了车,叩唤婢仆开门。
    陈弘范安排在此的下人,全是见过世面口风严紧的,只知来的公子是大人物,其他一概不问,禀报了姑娘独个儿在后进水井边,便即退下。独孤英刚获知姑娘的悲惨遭遇,听见“水井”二字,面色微变,不及责问下人轻忽,撇下杨玉除快步穿过厅堂廊庑,直扑后进;忽听得一阵规律的“笃、笃”闷响,一抹丽影蹲在井畔流渠边,捋过裙膝挽起袖管,露出两只白生生的修长藕臂,正在捣衣。
    女子的容貌自是极美的,云鬓因劳动而略微摇散,几绺乌丝濡着汗水,黏在玉靥口唇畔,美得难绘难描。并膝蹲踞的姿势,令凹凸有致的身形尽览无遗,但吸引独孤英的,非是她绝美的容颜身段,而是她专注捣衣的那股旺盛却温暖满溢的强悍生命力。
    独孤英痴痴望着,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所欠缺的,不由得被深深吸引,直到杨玉除急促的脚步和喘息声将他唤回现实。
    女子闻声抬头,见得是他,不由绽出灿烂的笑容。正欲起身,忽想起自己是掖袖挽裙、露出大片肌肤的,更别说被汗水井水溅湿,服贴在身上、尽显曲线的衣裳有多失礼了,不由得大羞,怯生生唤道:“公……公子好。请稍待些个,我一下就好,再给您沏茶。”手忙脚乱地收拾,不敢与他四目相对。
    独孤英哪里在乎这些?笑道:“不急,不急。”忽想到什么,低声回顾:“你说她是拿着谁人的书信,前来投奔君畴?”杨玉除悄声应答:“回公子的话,是东海道的萧谏纸萧老台丞。”
    少年天子闻言一凛,却听井边哗啦一声,似是她打翻了木盆,忙抛下杨玉除卷起袖子,笑着快步趋前:“我来帮你吧,阿挛姑娘!”
    第二七一折:戴紫披罗,气吞如虎
    耿照孤身一人,走在越浦城里的僻静一隅。
    最终他才发觉,和胤野会面谈话的地方,并非是乌漆牛车的车厢,不是他与任宜紫三姝胡天胡地,遗下诸多淫艳秽迹之处,而是在一顶刻意布置过的拨步大床内相谈。
    那拨步床的用料雕工与车体相仿,垫褥、吊帘、绣枕等更是相同之物,甚至用上了一模一样的薰香……其时耿照体内的“留情血吻”初初褪去,被人如此精心误导,一时难察,亦是人情之常。
    胤野没有给他任何承诺,安静听完他的说明,只点了点头,便即起身。直到她推开屋室门扉时,耿照才知自己已不在车内,周身所见,不过是复制精巧的赝品罢了。过得片刻,一名老妪捧着盛装簇新衣物的漆盘进门,打了半天手势,说夫人已去,请典卫大人更衣梳洗之后,自行离开便了,竟是名没了舌头的哑妇。
    耿照并不死心,明知徒劳,仍施展轻功,将整座府邸搜了个遍,只见所有的房间都积着薄灰,看似有人按时清扫、却无居住的痕迹,没有衣物,没有储粮,没有烧柴做饭所遗下的余烬……什么都没有。
    就在他绕完一圈之后,连哑妇也不见了,前度种种如梦似幻,他到底有没有同任宜紫颠鸾倒凤极尽欢愉,到底有没见过姿容绝艳的清冷美妇人胤野,听她亲口述说那既残忍又哀伤的故事,耿照自己也有几分不确定;恍惚间,骤被一片反射而来的潋滟波光闪花了眼,才发现走到了一条砌石的小水渠畔,沿渠绿柳婆娑,翠尖摇曳,水上吹来一阵凉爽的风,扑面沁人心脾。
    少年并无心旷神怡之感,只觉双肩沉重,没比在朱雀大宅等待时轻松多少。
    蚕娘最后的交代,为他带来了面见胤野的契机,但这场难分虚实、似幻似真的会面,并未改变眼前的困境,除阴错阳差泄去阳亢,可说是无有收获。他忍不住想起任宜紫,诧异于少女在心头闪现之频;离开宅邸前未能再见她一面,耿照不能说毫无遗憾,然而见了面不知该说什么好,亦是实情,不见反倒免去了沉默尴尬。
    他该想着,日后须如何向红儿交代,方能求得佳人原宥。但此事本无良解——这个念头令他忍不住想逃到任宜紫那美好而纯粹的肉体之中,任欲海横流,毋须苦苦思索,反覆碰壁束手,无止无休……
    耿照回过神来,不觉又惊又愧,自我厌恶之情油然而生,提掌自扇了一耳光,低骂:“混帐东西!转得什么无耻念头?”倏又微怔:我是对红儿混帐,抑或对任姑娘才混帐?是想着红儿无耻,还是想任姑娘更无耻?
    能放开一边……就好了,少年忍不住想。
    他对染红霞是情,对任宜紫是欲,二者皆毋庸置疑;然而情中并非无欲,那抵死缠绵的纯然肉欲中,也非全然无情。若顺从欲望有错,为何独取红儿?情义才是重中之重的话,又何以能舍却任宜紫?
    突然间,胸口碰触一物,耿照霍然止步,赫见自己正站在水渠边上,再往前一步便要踏空。横在胸腹间的,是杆细长的油竹钓竿,递竿横拦的白发渔人只瞟他一眼,哼笑道:“是有多无耻,教你没脸见人,打算跳河解决?退远些退远些,莫吓跑了渠里鱼虾。”
    耿照黑脸涨红,搔了搔后脑勺,不好意思直说自己是为女人烦恼……不对,他并不是为了女人的事烦恼,虽然起因也是源于女子,但与女子的情爱肉欲非是他真正烦恼的根源,当然这的确令人烦恼……不是这样!人生难的,是责任和取舍啊,不是只在男女之情上,耿照回首迄今的江湖路,皆因二者而越走越沉,越发力不从心。
    过往,他总以为是自己能力不及,心想有朝一日武功大成、建功立业,便能妥适地解决这一切。岂料今日武功高了,在年轻一辈中足以傲视群伦,复有镇东将军府、七玄同盟在背后支持;责任越大,背负的取舍更多更难,动辄得咎,几至寸步难行。
    “胡说八道。”老渔夫呵呵笑了。“人生至难,是接受与承担。”
    耿照几乎以为是自己在过于烦恼的情况下,无意识间说出了紊乱的心绪。但那是聂二侠才会做的事,他没有这种奇特的习惯。正疑心老人是否如将军一般,亦有读心异术时,老渔夫又怡然续道:
    “你总想选对的,希望自己的作为永不会错,但此事断无可能。人活着的每一天,都在犯不同的错,有些无伤大雅,有些则会跟着你一辈子,对你、对旁人,尤其对那些无辜受害之人所带来的痛苦与创伤,永远都不会痊愈。你只能学着同它和平共处,然后继续往前,该干什么干什么去。
    “我认识个人,他很有责任感,我很欣赏他,并不把他当成下属同僚,而是手足挚友。后来发生了些事,他自觉害死我的妻子,心中有愧,躲着不敢见我。直到他辞世之前,他都不知道:其实我从没责怪过他,甚至不觉得他有责任,一切都是命数使然,由不得人也。
    “他无从知晓,其实他的死,于我才是莫大的哀戚,毫不亚于丧妻之痛。你说他这几十年来背负的自责、自伤,自觉负我之处,其实皆非我意;然而他的刻意躲避,乃至溘然长逝,才真正带给我难以言说之痛……你说,到底哪个才是错?是前头他以为,还是后头我以为?”
    耿照欲言又止,总觉这是个陷阱,两者皆非正解。
    老人露出一丝赞许之色。“不错不错,你很聪明。错什么的一点也不重要,只有我的哀痛是实实在在的。我若找不着与之相处的法子,此痛即成错源,能衍生自己或他人的别样哀痛。”
    耿照其实同胤野说过类似的话,在胤野质问他“你与胤丹书有何不同”时。
    当时耿照敏锐地嗅出了胤野的盲点:胤丹书的遭遇,和他的理想乃至手段,并没有直接的关连。他错信殷横野的原因,有无数可能性,甚或是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不得已而从之,无关其才智信念,单纯是坏运气使然。倘若胤丹书的武力足以压倒殷横野,又或有什么足以挟制他的手段,则事态的发展将截然不同。
    胤野身上所发生的悲剧、经历过的苦难折磨,使她亟需一个责怪的对象。既然她在惊鸿堡选择原谅了丈夫,并与之诀别,剩下能责怪的,就只有他的理想和信念而已。
    耿照试图告诉妇人,他与她的丈夫或有同样的信念与原则,但有胤丹书的悲剧在前,耿照谨记教训,将有机会走上不一样的道路。胤野虽未表态,毕竟还是任他自去,暂时是采取观望的姿态。
    老渔夫的一席话,无巧不巧的,补起了少年擘划的蓝图里所缺漏的那部分。
    太过害怕他人受苦,因而形成责任;总希望无人受害,才会陷入取舍两难。
    但成事最重要的,却是接受和承担。须得二者齐备,方能做出困难的决定。
    少年在策划狙杀岳宸风时,展现过这方面的过人资质,才能得到冷北海、薛百螣等这些老江湖,乃至大师父青面神的支持。只是后来,当他看过更多无谓杀戮,担负起更多人的期待与寄托后,耿照发现自己的心,渐渐承受不了身边人牺牲的痛苦。在冷炉谷时,连挑断的筋脉和毁去的丹田都能恢复,既然如此,此后所有的牺牲……
    ——就由我承担吧!
    他终于发现自己错得离谱。
    自我牺牲并不是勇敢,而是怯懦;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必要的牺牲,才是成事者的承担。
    耿照陷入长考,原本诸多滞碍难行处,忽有了相应的选项,一个具体而微的计画正在脑海中成形。不知过了多久,一阵浓香才将他唤回现实,老渔夫不知何时堆起了柴火,将一尾黄鱼刮鳞剥洗、串过长枝,架在火堆旁靠着。
    烤鱼无有葱蒜调料相佐,便是吃个“鲜”字而已,但耿照已昏迷了整整一日一夜,再加上先前的纵情欢好极度消耗体力,鼻中闻着香气,腹里竟骨碌碌地枵鸣起来,不由得有些脸臊。
    这条水渠罕有人经过,越浦占地广袤,幅员犹在平望新城之上,耿照来此的时间不算长,没能走遍全城,不知此处何处。但城中对炭火的管制甚严,民居群聚处由各里保甲动员百姓自律,禁止灶外引火;贩卖燠爆热食的商家小贩,按理须向衙门申请,并将用火处绘图造册,收于府库,以利司烜救火。
    越浦开城已有数百年,有无这般严格执行商贩火政,大伙儿心知肚明,不少官差同商家索要保护费,靠的便是这条律令,摊商不从,立马翻脸抄没。大体来说,不会有人公然在城中的道路两侧堆燃篝火,挑衅府衙,若引来官爷们,现成是条可大可小的罪名。
    老渔夫现烤现吃、彻底漠视律法的豪气令耿照看直了眼,怪的是烟气窜升、鱼香四溢,半天也没见官差来。周围的屋舍无不门窗紧闭,不知是房中无人,抑或未敢擅启,总之是极其怪异。
    老人见他猛吞馋涎又不好意思开口,大方地拿起烤鱼,笑眯眯问:“想不想吃啊?”耿照一迳点头,本以为能分得几口,岂料老渔夫将钓竿一递,推着搁地上的鱼篓往他脚边送,怡然道:
    “自己钓的,特别香。不信你瞧我。”说着大口咬落,烤得焦酥的鱼皮“嚓”的一响,鱼油迸出,细嫩的白肉香滑弹颤,没口子地滴着汤汁。瞧老人的吃相,别说串鱼的长枝,怕连大拇指都能一不小心嚼落腹中,可见其鲜。
    耿照无奈接过钓竿,这才有机会细细端详,见老渔夫生得一张紫膛国字脸,身量并不矮小,本该是十分威严的长相,不知怎的配上白须白眉后,有种说不出的滑稽之感,看来甚是可亲。
    老人须发皆已花白,却不稀疏,尤其是那双压眼浓眉,宛若云峰,可惜左眉上似有道小小疤痕,破了眉象,不笑的时候依稀有几分愁苦;短褐草鞋,破笠随意挂在背后,就是三川水道上每天能见几十乃至上百的老渔家。
    耿照好不容易强迫自己,把注意力从喷香的烤鱼移开,忽觉这位老人家甚是眼熟,似在哪里见过,猛地想起:“是了,当日我带宝宝锦儿逃出五绝庄,岳宸风衔尾追杀而来,我俩上了这位老丈的舟子。我骗他宝宝是我媳妇儿。”
    那时他与岳宸风在船头展开攻防,直到老渔夫中了岳贼一掌,顺势将船撞入水中,才得脱困。岳宸风不知何故并未追击,再出现时,便听说他身负异创,全身重要的运功气脉被五道针劲所制,难以动武,连伊黄梁都觉棘手……心念电转之间,终于贯串起来,扑通一声跪倒,纳头便拜:
    “……多谢前辈救命之恩!晚辈多有失礼处,尚祈前辈见谅!”
    老渔夫呵呵笑着也不推辞,受了他三叩大礼,遥遥挥手:“你那媳妇儿呢?也都可好?”耿照身子骤轻,仿佛被云朵托升一般,顺势起身,双手抱着钓竿,未敢轻慢,对老人益发敬佩起来。
    以他此时的内功修为,老渔夫这信手一挥要能将他抬起,且不论隔空发劲的困难,须得全然抵销掉碧火神功的护体真气,再加上耿照之重,方能成功。这样的巨力在老人使来便是一扬手而已,更无半分气机引动,岂止是举重若轻?简直是举千钧于无形!
    这等骇人造诣,耿照平生只在蚕娘与殷贼身上见过,老渔夫能于神不知鬼不觉间废掉岳宸风,岳宸风兀自不觉,这份精准细腻恐又在殷、蚕二人之上。当日五绝庄外的水道之上,老人骂骂咧咧、受掌落水的情状,如非有意戏耍岳贼,便是隐世高人游戏人间之举;可惜那时阅历有限,不识奇人,毕恭毕敬回答:
    “符姑娘是晚辈的红颜知己,我俩尚未成亲,当日不知前辈,情急之下诈称结缡,非是有意欺瞒,请前辈恕罪。”
    “罢了。事后老实,毕竟还是老实。”老渔夫浓密的白眉微挑,摇了摇头:
    “你招惹忒多女子,偏又婆婆妈妈,误人误己,这点我最为不喜。我不是让你当个始乱终弃的王八蛋,但要是你最终成了王八蛋,或许就该好生研究下始乱终弃的门道,让这王八蛋当得地道些。不上不下,不冷不热,连个王八蛋都当不好,成何体统!”
    耿照被训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,无可辩驳,只能讷讷称是。老渔夫将吃剩的带头鱼骨连着长枝往水里一扔,拍了拍手掌,双手扶膝撑臂踞坐,明明形容未变,刹那间却予人难以言喻的巨大压迫感,仿佛披甲戴鍪的万军之帅坐上马札子,一声令下,便是兵锋齐发、奔杀千里之势,光凭眼神便足以教耿照喘不过气来。
    “我早想来看你,只是一直有事耽搁。你干的比我想像中更好。”
    待耿照压力一轻,又能在汲入空气时,篝火边哪还有人在?
    (这是……分光化影!)
    想起尚未请教老渔夫之名,忙冲着人去楼空的柳岸风间提气大叫:“……晚辈斗胆,敢问前辈高姓大名?”
    风里传来老渔人的疏朗豪笑,虽是传音入密,依旧是气吞万里如虎,震得耿照五内翻涌,须得运功才能稳住。“你做了我忒久的便宜徒弟,却来问我是谁?世事人情,奇外更奇啊!哈哈哈哈————!”
    耿照未及会意,蓦地感应杀气,泼喇喇的劲风声破空连至,十几道人影宛若蝙蝠般交错飞掠,直扑少年而来!耿照双足不动,上身左旋右绕,竟似不倒翁;手中钓竿抖擞,准确地击歪递来的每一柄长短兵刃——以耿照之能,这种程度的刺客一竿能串死好几个,但在殷横野发动的舆论战方兴未艾、刀尸身份广受质疑的当下,耿照每多杀一人,不免要承受十倍百倍的抹污抹赤,正称了对子狗的心意,故须格外小心。
    况且对手也未存杀意,起码是打着活捉的主意——
    第一拨共十五名刺客,每人只出一击,一击不中便留于落脚处,再不复来。然后第二拨、第三拨……耿照一直扛到第五拨计七十五人、对击七十五下,对手俱是竭力一击,消耗耿照体力的意图至为明显。
    耿照的江湖经验,不足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认出敌人的来历,眼看第五拨人退下之后,原先的第一拨人马倏又围上,耿照无意陪他们干耗下去,这一轮净打人不打兵器,“啪、啪、啪、啪、啪”五下连击,来的五人无一得回,四仰八叉叠在少年脚边。
    余下十人见状一凛,改在外圈游走,速度仍是快绝。耿照才有余裕打量刺客们的装束,清一色的灰色劲装,头脸俱裹,没有任何可供辨认身份的纹饰绣样;兵器形制、长短亦都不同,但共通点就是无有赘饰,朴实到近乎单调的程度。
    对手改采游斗观望,仍有可能是拖延策略的一环,耿照遂易守为攻,猿臂暴长钓竿戟出,眨眼又撂倒两人,他甚至脚下动也没动。
    忽然间游斗的圈子一开,一股至为精纯的劲力倏忽削至,耿照想也不想,转身便是一记“寂灭刀”!两道无形刃面凭空抵销,连烟尘都未多迸半点;半息后,两道低低的风压呜咆才像炮仗般响起,也撞在一块,齐齐消弭,破空声竟还比不上气刃的速度,耿照不由得一惊,总算认真起来;游斗圈子一收,看不出是何人所发,现又藏在何处。
    ——好厉害的无形刀气!
    老渔夫若是耿照所想的那个人,说他是当今刀途至高巅顶,应无人敢有异议。而那躲藏在刺客间、刀气非以“寂灭刀”不能挡下的神秘刀客,刀上的造诣堪称耿照平生仅见,气劲之精纯凝练,似连岳宸风亦有所不及,直是刀界的李寒阳和魏无音前辈……怎地越浦一日之内,忽来了这等高手?
    外围的几拨刺客也开始奔跑起来,欲掩护那人出手。耿照的战斗经验在东海年轻一代的高手也算出类拔萃了,运用碧火功的灵觉感应,敏锐地捕捉到速度差产生的瞬息间,霍然回头——
    (……逮到你了!)
    “寂灭刀”应手而出,撞碎在第一层的游斗圈子边上,震飞数名灰袍刺客,可见耿照速度之快,还抢在对方之前出手,才将对击的碰撞点推至敌阵边缘。还来不及调息,一道刀气无声迫近,对正耿照颈间,迅辣之甚,丝毫不逊寂灭刀!
    逼命之间福至心灵,耿照登时省悟:“……是双刀!那人使的是双刀!”蜗角极争心法所至,硬生生一个铁板桥折落,千钧一发之际避过断头灾厄;头面才将触地,身后竟又听出速差。
    这般隔空发劲的双刀刀客,对方竟有两名!
    耿照拧腰翻起,身在半空,“寂灭刀”三度发出,却仍无法逼出无相无我的无敌刀境,只抵销了其中一道;正欲以肩臂等骨粗肉厚处接刀,突然间一道掌劲扑入战团,拦腰撞歪了刀气。
    那锐利无匹的气刀飕飕回旋,将两名刺客枭首断身兀自不停,削断战团之外、一辆覆纱软轿的顶盖,露出轿中一名薄纱覆面、雪肤蜂腰的华服妇人来。看她身段婀娜窈窕,玲珑有致,年纪应该不会太大;但顶盖掀飞的刹那间,侍女、轿夫无不惊叫躲避,她却端坐如恒,美丽的凤目冷冷睨着场中,眸光甚是险恶。
    轿畔一名灰袍人得她眼神受意,朗声道:“南陵使团,捉拿朝廷钦犯耿某,来者何人,敢插手上国事务?”耿照灵觉敏锐,嗅到风里传来女子怀襟香息,似檀香而非檀香,应是味道更淡雅清幽的某种木香,虽与媚儿的体香不同,却似一类,暗忖:“是南陵诸封国的人!他们受何人之命,也来淌这趟混水?”
    发掌之人也在圈外,隔空掌力砰砰连发,打得众刺客人仰马翻,难以近身,内功颇为深湛,能堪这般耗损。只听那人笑道:“段慧奴!你是南陵,我也是南陵,大伙扳扳对儿,看谁才是南陵的正宗!”满嘴北地口音,简直毫无说服力。
    耿照一怔:“这是声音好熟!莫非……莫非是……”盖因太过匪夷所思,连轿中妇人被唤作“段慧奴”都没会过意来。
    骤听砰砰两响,刺客圈子终被打出个缺口来。来人踏步而入,灰裘披风、金冠束发,脚蹬弯尖毡靴,虽然身材矮胖,白白净净的样子实不像南陵人氏,衣着却是不折不扣的南陵贵族,威风凛凛,衬与强横掌力,真有股万人敌的气概。
    “穷山国主在此,谁敢放肆!”
    一条街外蓦地发了声喊,两百来名金甲武士将现场团团围住,服色不似央土军队,约莫是那穷山国主携来。
    段慧奴轻纱覆面,看不见神情,眼神倒是一贯的险恶。代她传话的灰袍男子神色错愕,似是搞不清哪来的穷山国主,竟能调动无主既久、一贯只奉代巡公主懿令的穷山国军队?
    那“穷山国主”冷笑不止,回头冲耿照眨眨眼睛,忍笑的神情耿照再也熟悉不过,失声脱口:“怎么是你……日九!”
    (第卌七卷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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